朱嘉阳和李梦娥就这么暂时被扣押在了大理寺中。
事情的风声要不了半天就在京城里传开了,自然也传到了右相府上。
得知消息的时候,李右相正穿着朴素的粗布麻衣在自家后花园里钓鱼玩。
这池子里养的并非锦鲤一类的观赏鱼类,而是鲫鱼之流餐桌上的常客。
他原本是在桃源村里买了个小宅子养老的,但这几天李元绍都待在桃源村里,他不好频繁现身,不然爷孙俩碰面怪尴尬的,干脆就回府了。
封左相下朝后路过大理寺时,恰好在人群里吃了个完完整整的大瓜,等张夫人被抓去关押了以后,他直接调转车头去了右相府。
“虽不知事情缘由如何,但案子牵扯到李梦娥,你那宝贝嫡长孙怕是又要急得上火了。”
李右相握着鱼竿,神色没有什么表情,却罕见地沉默。
封左相也不在意,望着池子里肥美的鱼儿,悠悠道:“依老夫之见,这次的事情龙椅上那两口子有点不好做啊。”
“那朱生是户部看重的苗子,两口子肯定不会轻易让人折在这里,可他们要保人的话,稍有不注意避嫌,便会落得个徇情枉法的评价,容易叫人诟病。”
“如今朱生因为救李梦娥而身陷囹圄,怕是李元绍也做不到置身事外……啧啧。”
其实他想说,李右相若是想与好孙儿缓和关系的话,这倒是个好机会。
李家以前可是跟张家穿一条裤子的,没人比这老秃头知道能怎么拿捏他们。
闻言,李右相动了动,忽而恢复了平日里的模样,嫌弃地看了老对头一眼,“我说你这糟老头子,一天天的怎么那么闲?”
“下了朝也不回府用膳,跑到老夫这里掰扯这些糟心事做什么,怕不是上朝挨了骂,自己憋屈吃不下饭,跑到这儿来存心让我也吃不下饭。”
封左相心底一声冷笑,暗暗翻了个白眼,“是是是!老夫就是特地来看你笑话的,马上李家又要在京城里出名咯!”
“你越是难受,我睡觉就越香,不跟你废话了,我这便回府听着八卦下饭了。”
看着封左相悠闲起身离开的背影,李右相差点没忍住一鱼竿戳在他菊花上,不过他终是什么话也没能说出口,瞪着对方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后花园里又安静下来,李右相一个人坐在藤制躺椅上,怔怔地望着水面发呆,鱼饵被啃光了都没想起来抬手。
如果换作是以前的话,他肯定会说,那兄妹俩的破事跟李家有什么关系?
一个两个的早就被逐出李家了,无论怎么被人拿出来做饭后谈资,都影响不了李家的声誉一丝一毫。
可现在这话,李右相说不出口,却不是因为想与李元绍缓和关系。
他只是突然间想起一件事来,相府花园的水池里,什么时候养了这么多“上不得台面”的鲫鱼?
他仔细想了好一会儿,方才恍然大悟。
哦对了,是当初梦娥那小丫头干的。
李右相犹记得早年的时候,自己有一次生了病,忽然间就很怀念老妻常做的鲫鱼豆腐汤,据说夜里病得稀里糊涂时,还曾哭着闹脾气要喝,在小辈们面前丢了好大的脸。
醒来后他觉得挂不住面子,假装什么都不记得,子女们也都很默契地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唯独三岁大的李梦娥,却娇声嚷嚷着府里的下人把他那院子池塘里的锦鲤都换掉,要改成养鲫鱼。
“祖父要喝鲫鱼豆腐汤,他白天喝不到,晚上做梦都伤心哭啦!以后院子里养了鲫鱼,想什么时候喝都可以!”
大人们听到这话,皆是偷偷暗笑。
李右相脸上怪害臊的,但也不至于跟个三岁小孩过不去,心里反而觉得熨帖,对这个年幼的嫡孙女很是喜爱。
比起乖巧文静的孩子,他其实更偏爱活泼外向些的小丫头,就算娇蛮凶横一点也没什么,反倒更让人觉得有几分老妻的影子,甚是可爱。
于是,哪怕鲫鱼这种东西并不适合出现在丞相府里作为观赏鱼,李右相还是任由李梦娥指挥下人们当真把锦鲤给换掉了。
封左相来右相府里做客,发现他院子里养的鱼跟其他院子里的不一样,还特地嘲笑过他的审美。
李右相并不当回事,嫡孙女的心意他懂个屁。
但自从老妻去世后,他就很少喝鲫鱼豆腐汤了,因为无论再好的厨子,始终做不出来老妻当年的味道。
久而久之,这一池子的鲫鱼也就被遗忘到了脑后。
只有右相府里的园丁们,每一年都还勤勤恳恳地遵循着小小姐幼时的要求,不断地投入新的鲫鱼苗。
这会儿,十六年前的往事猝不及防涌进脑海,让李右相好一会儿都没缓过神来。
突然又想喝鲫鱼豆腐汤了。
今日,右相府中的午膳注定让人味同嚼蜡,李家大房的夫妻俩根本就一点都吃不下饭。
厢房中的李大夫人靠着床柱直哭,“你说说,梦娥怎么就这么命苦呢……老天爷是觉得还惩罚得不够吗?”
对于这个曾经宠爱过的女儿,她可谓又恨又怨又痛心。
她怨恨李梦娥不争气,做出那些荒唐事来,让她丢尽脸面抬不起头来,最终在极度气愤与失望之下选择放弃她自生自灭。
可每当真的听到对方现在过得如何凄惨,她却又忍不住为之伤神落泪,到底做不到狠心不管不顾,便私下半睁着眼放任李梦纾拿钱去接济对方。
偶尔路过有间药馆,李大夫人总是会为李梦娥的现状揪心,可想起她之前犯的事,又忍不住怒火冲天。
但自从李右相改变之后,整个李家的气氛便也默默地发生了变化。
李大夫人也开始反思自己做娘的失败,对小女儿的挂念日渐增长,却又只能默默地远远看着她。
李家大爷心里也不好受,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了许久之后,终于鼓起勇气道:“到底是亲骨肉,此事不能放任不管。”
“先请示一下父亲吧,这次不论他作何回应,我定据理力争,不再退让。”
李大夫人这才止住了眼泪,眸带希冀地看着他,连连点头。
两人就要去找李右相摊牌,却在他院子里扑了个空。
小厮摇摇头道:“相爷刚才未曾用膳就出府了,也没说去哪儿。”
对方甚至连衣服都没换,一声不吭地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