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马上要迈进五十大关,这个年龄不管是商途,还是仕途,按照他今天的成绩,值得夸赞一句年富力强,但是他比任何以往时候都焦虑。
他是农村出来的苦孩子,他吃的了苦,卖的了力气,一路前行,再回头张望,他自己都没搞清楚,怎么就有了今天的地位,有点迷迷糊糊地。
他家老大的帮衬,还是历史的大机遇,或者是他自己聪明绝顶?
他越想越有点慌,这点慌乱倒是不至于使他失去自信,只是让他担心他的未来是否可以复制以往的奇迹,互联网时代爆发出来的能量,在时刻冲击着他的旧经验,旧思维。
李览自然不知道他所想,只以为老叔是想发发牢骚,因此便安慰道,“你们为我们好,我们都晓得的,你放心吧,我和大哥都懂,只是没吃过亏,还不懂人心和社会险恶,等过几年我们都会成长起来的。”
李隆道,“指望你哥俩,我看是够呛。李怡和李柯都比你哥俩强,上进,你姐我压根就没操过一点心,考学、工作全自己拿主意。
咱家男的女的都一样,从不偏心谁,但我的想法是,这女人不难像男的这么累,你老子我不知道怎么过的,反正我做生意以来,就没睡过多少安稳觉,不管晚多睡,六七点钟就得起来,人家给你打工做事情,自己不做表率,规矩就立不起来。
还有外面乱七八糟的应酬,不光是喝酒的事情,还得费空心思周旋,不小心向谁少点一个头,说话的时候漏谁一句话没接上,无意中就得罪了人。
是,我是不需要怕谁,有你老子撑腰呢,可行走社会,各种人都有,学会跟人打交道是最基本能力,要是连这个能力都没有,天王老子罩着都没用,你说理是不是这个理?
反正啊,不轻松。
你看看你招娣阿姨,才五十出头,头上的白头发比村里种田的老娘们还多,不染头发,都不能出门见人。
喝红酒、三言两语把生意谈成的,那是电视剧里演的,做生意真要这么容易,谁还苦哈哈去上班,赚那三瓜两枣。
我不忍心你姐你老妹出去遭罪,家里不缺她们钱花就行,还是你哥俩出来最合适,男人皮厚实,耐磨。”
李览从来没听见过他老叔在他面前说过这么多话,平常俩人即使聊天,就是翻来覆去几句家常话。
“我姐和我妹,以后我们都会照顾好好的,生意上我确实不是太懂,但是我会努力学的。”
对生意上的了解,大部分还是来自他老子,也就知道个大概。
李隆点点头道,“对你们哥俩要求不高,能守住就行,别等我们活着就败没了,眼睁睁的看着闹心,要闹腾就等我跟你老子闭眼,眼不见心不烦。”
俩人一边聊,一边往住处走。
桑永波正站在门口的草皮上打电话,见俩人过来,赶紧在电话里交代了两句就挂了,然后问,“我准备走了,你走不走?”
李隆道,“晚上我到省城还有点事。”
李览道,“你们在这里过一晚上就是,何必这么着急。”
李隆道,“跟人约好了的。”
他和桑永波要走,潘广才等人也不做逗留,不一会儿,各自的司机开着车子进来,李览亲自把他们送上了车。
潘少均没跟着他们走,一个人蹲门口,闷头抽烟。
李览问,“断片了?要不进屋躺会,晚上咱俩继续喝。”
潘少均道,“喝了睡,睡了喝,果真是醉生梦死了,她也瞧不起我的。”
他的话让李览感觉蹊跷,问道,“谁瞧不起你了?”
潘少均自知失言,支支吾吾的道,“没什么。”
李览沉吟一会,笑着问,“我听说你以前追过吴悠姐?”
潘少均慌里慌张的站起,急忙否认道,“谁说的?”
李览道,“我老表说的。”
“杨淮?”潘少均跺脚道,“造谣呢!完全的胡说八道!下次见面我非撕烂他嘴巴!”
李览道,“哎呦喂,咱俩谁不知道谁,跟我装纯呢?瞧瞧,还害羞起来,求求你了,可别这样子,谁不知道你是情场老手了。”
潘少均喟然长叹道,“她也是这么说我的,其实我真冤枉。”
李览道,“你突然这么说话,我很不习惯的。能不能照顾下我的感受?”
潘少均摸摸光秃秃的下巴道,“我其实是个好人。”
“说人话。”李览自穿开裆裤起就认识这家伙,至于他什么德性,虽然不能说是一清二楚,可也了解相当。
潘少均讪笑道,“我初中就追女孩子了,陈年破事你都知道,没结婚前谈过的女朋友,没十个也有八个了。倒不是我瞧不起穷人家的孩子,只是大部分和我谈的,都是因为我家庭,我老子是什么人,我老娘怎么样,她们把我祖宗八代调查的比我还仔细。
我爱玩的人,玩起来的时候脑子不在线,说实话,那会真的没在意过任何人,反正就是我花钱了,你让我开心,得哄着我,感情上就没有什么正常的平等关系。
直到遇到她,我才明白,之前那不叫谈恋爱处对象,是交易,是玩弄别人的感情。”
双眼茫然。
李览道,“搞半天你也知道你在玩弄别人感情啊?”
潘少均道,“那不是少不更事嘛,后面也得了教训,结婚后,我对老婆一心一意,决心做个好丈夫,结果很讽刺,婚姻上一败涂地,连续一周上新闻头版头条,当着全世界的面丢了一个大脸,现在才明白,出来混的,早晚要还的。”
李览打断道,“说重点,你跟吴悠姐那会是什么情况?”
潘少均没精打采的道,“那会我老子为了锻炼我,把粤东区片的分公司让我管理,杨淮请我吃饭,她也在,你不明白我第一眼看到她的感受,以前不相信一见钟情,直到见到她我才信了。
当真心实意的喜欢一个人,会感到自己就是那泥地里的癞蛤蟆,简直是一无是处,可以忘记自己的地位,自己的财富。
哪怕抛弃自己的脸面和尊严都是有必要的,只要有她,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我开始厚着脸皮接近她,出了名的花花大少啊,她怎么可能看得上我。”
李览问,“你就没努力一把?轻易放弃不是你性格。”
潘少均喃喃自语道,“从小到大,第一次产生自卑的想法,我怎么能配的上她?”
李览道,“那现在呢?”
潘少均道,“从明天开始,我就不能再陪你喝酒了。”
李览伸出手道,“那加油。”
潘少均道,“谢谢。”
同李览随意说几句之后,开着车走了。
家里再次归于静寂之后的那么一瞬间,李览陡然产生了一种奔跑的冲动...
他的生活太安逸了,他的人生太单调了。
此时,不止他有这个感觉,何舟也是一样,他感受到的是单调。
他七尺男儿被困在一个小小的货运站里,跟着普通工人一样每天汗流浃背,名曰锻炼。
看着刘善叼着牙签依靠在货柜上,对着着他幸灾乐祸,他把脖子上的毛巾一甩,没好气的道,“干嘛呢,是兄弟不是,看我这样,高兴是吧,还有脸笑。”
潘应道,“笑是不可能笑的,我们是哈哈大笑,怎么样,晚上跟姐去乐呵乐呵?”
何舟摆摆手道,“算了吧,我一天下来,腰酸背痛,饭都不想吃,挨床就能睡着,没那功夫陪你们。”
刘耀道,“差不多得了吧,你真不干活,何姨又不能真打你骂你。”
何舟真希望他老娘打他骂他,那样他心里好受一点,他是不想看见她那失望的眼神,所以,不管怎么样,他还是需要坚持,说道,“你说的容易,我是男人,能逃避吗?哎,我的远大前程啊。”
说着又不自觉的叹口气,他不知道他老娘还要让他锻炼多长时间,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刘善收起脸上的玩世不恭,认真的道,“我是来跟你告别的。”
何舟愣了愣道,“你真要出国啊?”
刘善道,“是啊,读书倒是次要,还是想趁着现在有时间,多走走,多看看,长点眼界,不想做那井底蛙,我爸年龄越来越大了,我怕以后没机会。”
何舟理解刘善说的,刘老四是六十出头的人,马上七十古来稀,年龄大了后,身体大不如前,唯一值得安慰的是,还算硬朗,如果刘善现在不出去,真等刘老四有病的时候,就真的出不去了,刘家一脉单传,就他一个儿子。
留给刘善潇洒的时间不多了。
他问道,“读什么学校?”
刘善道,“沃顿读商科。”
何舟看着他那笑的不自然的脸,突然很是替他难受,他的梦想是做天文学家,一个立志于做天文学家的人,去读商科?
勉强笑笑,问道,“想好了?”
刘善道,“什么想好不想好,小时候他替我遮风挡雨,该是我让他为我骄傲的时候了,你不想让何姨失望,我又何尝忍心看他失望。
他这一辈子最自豪的就是挣了这一份家业,从一文不名成为了所谓的人上人,你说我要是表现的漠不关心,他得多难过。
我不能这么残忍。
其实没有什么值得矫情的,我的人生简直毫不费力,相比许多人来说,未免轻松了许多,不需要为钱发愁,不需要工作发愁,不需要为房子发愁,所以,再不做点妥协,老天爷都看不下去的。”
何舟伸出手道,“我支持你。”
刘善相视一笑,笑着道,“谢谢。”
潘应道,“喂,你俩不要婆婆妈妈的了,到底出去不出去啊。”
何舟把肩膀上的毛巾往货架上一扔,笑着道,“走吧,今晚舍命陪君子,不醉不归。”
刘善道,“必须的了。”
找了一家常去的小排档,从下午四点钟,一直喝到晚上七点钟,还未停。
刘善道,“机票我已经订好了,就是下周一。”
何舟问,“去那么早干嘛?不是开学季吧?”
潘应道,“游学嘛,先去游,再去慢慢学,开学不开学有什么关系。”
刘善道,“我先去美国探探路,到时候那边熟悉了以后,你们去了我就能接待你们了。”
潘应道,“其实,我都有点心动,只是我要出去,我爸肯定不能同意的,哎,他还是想把我拴在身边,等过完年就要去公司上班了,安逸的日子要结束了。”
刘善道,“潘叔对你期望很高的。”
潘应道,“他现在有孙子了,对孙子的期望高才是真的。”
何舟端起杯子道,“来,继续喝,说好的不醉不归。”
三人再次举杯。
喝完后,刘善问何舟,“你妈没跟你说这边做到什么时候?”
何舟道,“我妈说我要做到服众才能离开,这个标准没法子量化。货运站我是自己应聘上的,没人认识我,也不是领导,就是个普通小工,跟普通工人没区别,谁能服气我?谈服众更是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