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0徒令存者伤600徒令存者伤
如果将时间倒回一年前,建武十四年的那个夏天,此刻针锋相对的天家兄弟正在筹谋决定各自命运的大事。
李宗本凭借十年之中无数次细微处的尽心表现,终于赢得先帝的青睐,在储君之争率先踏出至关重要的一步。
李宗简则尝试杀死陆沉,从而赢得江南门阀的全力支持。
但是真正决定储君之位归属的还是那场发生在深夜的叛乱。
李宗简虽然拒绝了宁元福的请求,没有和这些反贼沆瀣一气,但他心里未尝没有一丝希冀,那便是他们侥幸成功,最终还是需要他这个三皇子出来主持大局。
基于这个考虑,李宗简未曾尽可能地出力勤王救驾,这就导致他此生很难再有机会离开秋山巷。
李宗本确实没有太过亮眼的表现,但是他在薛南亭赶到之前便决定带着王府亲卫去护驾,然后又能冷静地听从薛南亭的安排,让王府亲卫去协助张旭率领的精锐入城,如此足以在先帝心中营造出一个果敢勇毅的形象。
叛乱之中最大的意外则是大皇子李宗朝战死,这导致先帝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储君之争彻底失去悬念。
说出那番指控的时候,李宗简脸上的讥讽完全不加掩饰。
李宗本却平静地说道:“你是想说,叛军裹挟大皇兄是我的设计?可有凭据佐证?”
李宗简这时回头看向沉默肃立的苑玉吉,随即收回目光,摇头道:“二哥行事历来滴水不漏,我自然没有证据。”
“总有一些理由支撑你做出这样的推断。”
“这种理由确实有。郭从义、王晏、宁元福、乐钦义和胡海这五人确实是被先皇逼到了墙角,但他们毕竟是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老狐狸,怎么可能会在毫无计划的前提下举旗造反?具体到叛乱当夜,如果郭从义等人没有事先拉拢一名皇子,以便在事成之后顺利掌握大义名分,那我觉得这些人一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了。”
李宗简满面冷笑,直视着李宗本的双眼,继续说道:“换句话说,在那场叛乱之前,郭从义等人必然已经取得某位皇子的接纳。这件事便显得很有趣,因为我很清楚他们没有事先找上我,宁元福当夜去拉拢我的态度也不够坚决,被我三言两语就搪塞过去。大皇兄那边也是类似的情形,否则他不会在和宁门外血战而死。”
李宗本不由得点了点头。
李宗简冷声道:“不是我也不是大皇兄,那么郭从义等人暗中与谁勾结?你说呢,二哥?”
“这個分析还算精彩,让我对你有所改观。”
李宗本微微一笑,继而道:“不过你的分析有个很致命的缺陷,我为何要与那些反贼勾结?莫要忘了,当时你因为庆丰街刺杀案被圈禁在秋山巷,不谈很多年后是否有转变,至少你已经失去继续争夺储君之位的希望。至于大皇兄,他在很早前就被先皇放弃。简单而言,当时我成为储君的希望极大,我有什么必要去冒险呢?”
李宗简一窒,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其实他原本不打算提及这件事,身为一个经历了很多风雨的聪明人,他当然明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道理,隐忍和克制不算很难做到的事情。
然而李宗本说出那些冷硬且不留丝毫情面的评价,让他沉稳的心境不受控制地激荡起来,心里那股邪火再也无法压制。
本以为这个称得上石破天惊的推断会让李宗本方寸大乱,却没想到被对方轻松驳斥。
是啊,当时李宗本可谓胜券在握,有什么必要去勾结一群反贼?
连他被困在秋山巷都知道郭从义等人成功的希望极其渺茫,难道李宗本会不清楚?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李宗本都没有那样做的必要。
难道大皇兄战死真的只是一个意外?
李宗简下意识地端起茶盏,一气饮下半杯温热的茶水。
他的神态大抵还能维持冷静,但心里已经泛起浓浓的挫败感。
如果无法确定对方在大义名分上存在缺陷,那么谁都无法动摇皇权稳固。
他先前刻意做出那等谦卑的姿态,只是想麻痹李宗本,尽量让对方志得意满从而露出破绽。
只是眼下看来,李宗本确实算得上无懈可击。
问题在于,难道郭从义等人真的没有和某位皇子勾结?
李宗简始终想不明白,这件事就仿佛一个谜团,或许会在他的心里纠缠很久。
李宗本悠然道:“我回答了你的疑问,现在希望伱能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问。”
“庆丰街刺杀案,究竟谁才是幕后主使?”
这个问题让李宗简有些不解。
那件事的原委早已被左相李道彦当朝揭露,李宗简没有否认也无法否认,因为李道彦所言皆为事实。
李云义那厮自然没什么脑子,否则也不会被李宗简几句话就忽悠上钩,像个白痴一样将自家豢养的高手送出来,从而被卷进这桩大案,落得一个流放三千里的下场。
李宗简皱眉望着对面,缓缓道:“我不明白你这个问题的意义。”
李宗本不疾不徐地说道:“所以你确实是那个幕后主使?”
李宗简沉默以对。
李宗本见状便继续说道:“有一个细节我想不明白,李家三郎为何会被你拉上船?他本人当然不值一提,你只需要稍微花点精力就能将他耍得团团转,但是他身后的人岂会那么简单?在我看来,李云义完全没有能力将家中高手派来配合你刺杀陆沉,除非有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此刻李宗简心中一动,猛然想起当时自己的谋算。
在庆丰街刺杀案之前,他和李适之一直暗中有往来,对方隐晦地表露过会支持他争储。因为他始终无法断定李适之的心思,才想着裹挟李云义,从而斩断李适之的退路。只是最后李道彦将一切罪责抗在身上,李适之毫发无损地隐藏了起来。
李宗本盯着他的面庞,将他脸部表情的细微变化尽收眼底,随即说道:“这个人不会是李相,他绝对不会与你合作。不是李相又能瞒过李相,所以那个藏在幕后与你合作的人是李适之。”
李宗简已经平复心情,闻言只是莫测一笑。
他和李适之其实不算真正的盟友,当初只是双方都有联手的意愿,事后李适之从未对他伸出援手,两人之间的联系早已断裂。
李宗简更好奇对方此问的缘由,因而状若无意地问道:“你为何会突然问起此事?”
李宗本微笑道:“我只是想确认你身后还有多少人。”
“我身后哪里还有人?若是有人,我怎会一直困在秋山巷?”
李宗简愈发洒脱,微微偏头道:“现在陛下已经有了答案,不知何时赐我一死?”
陛下二字,明显带着几分讽意。
李宗本不为所动,淡淡道:“为何要赐死你?”
李宗简愈发光棍地说道:“说实话,现在这个世上我是唯一能对你的皇位造成威胁的人,我死了你才能高枕无忧,而对于你这位大齐天子来说,想要一个人去死实在太简单。失足落水也好,忽染重疾也罢,你身边的人有无数种法子让我很正常地死去。”
“我方才说过,你是一个很短见的人,双眼永远只能看到身前数尺之地。”
李宗本没有刻意嘲讽,但是这句话依然非常犀利,继而道:“你觉得你是我最大的威胁,却根本不懂朝堂之波诡云谲,不明白何为人心鬼蜮,不知貌若平湖的水面下藏着多少汹涌暗流。罢了,这些事情多说无益,你我本就不是一路人。”
这一次李宗简心中没有怒意。
李宗本定定地看着他,良久之后才开口说道:“老三,父皇已经走了,明日就会落葬。大皇兄走得更早,天家这一辈只剩你我,这不是一件值得欣喜的事情。我知道你仍然不死心,但是看在父皇的面上,我会给你一个活下去的机会,只要你不再日夜筹谋,不再臆想靠着许如清这等不成器的人物就能搅动风云,我就不会杀你。”
李宗简面色巨变,眼中第一次泛起几分真切的慌乱。
李宗本似乎有些疲惫,没有兴致趁势挖苦,缓缓道:“无论如何,你我兄弟一场,我允许你活着,在我眼皮子底下老老实实地活着,这是我最后一次提醒你。”
李宗简颓然垂首,好半天才低声说道:“我知道了。”
“送他回去吧。”
李宗本摆了摆手,起身朝后堂行去。
苑玉吉面无表情地请李宗简起身,两人一前一后离开。
后堂临窗的大案旁,李宗本静静地站着,轻声自语道:“李适之……你果然不是一个安分的臣子,看来你不甘心一辈子缩在你父亲的羽翼之下。”
“是人就有欲望,这是一件好事,毕竟人必有所执方能有所成,希望你确实拥有能够为我所用的能力和手腕。”
“这朝局纷纷乱乱,你方唱罢我登场,却不知最后谁为他人作嫁衣裳。”
“倒也有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