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8【一枪断魂】(1 / 1)

九锡 上汤豆苗 1854 字 7天前

丁会似有疯癫之状,很显然李适之要杀他这件事彻底洞穿他的心理防线。

“我给他们李家当牛做马、伏低做小整整十五年,从他父亲到他本人,不管要我做什么,我从来没有一个不字!就算没有功劳,我总有苦劳吧?在他李适之眼里,我丁会是什么?什么都不是,甚至连夜壶都不如!”

丁会凄然一笑,索性坐在床榻边缘,看着站在地上的两人,带着几分嘲讽问道:“今夜尔等来杀我,将来不知谁来杀尔等?”

剑手神情漠然,眼中不见一丝波澜,握剑的右手纹丝不动。

像他这种活在阴暗里的死士,本就没有情感上的波动,丁会这句话无法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另一边的陈肇昌则神情略显晦暗,倒不是担心如丁会所言,将来他也会落个横死的下场,只是觉得毕竟相处了七年之久,他对丁会多少有几分感念之意。

虽然他不能违抗李适之的指令,但人心总是肉长的,觉得惋惜和执行指令并不矛盾。

一念及此,陈肇昌轻声道:“方伯,大冢宰特意交代过,我们会做得很利落,保证不让你受苦。另外,方伯若是心中有疑问便请说来,只要是小人知道的事情,定会知无不言。”

“让我做个明白鬼?”

丁会冷冷一笑,旋即问道:“他为何要杀我?”

陈肇昌直白地说道:“此番方伯赴任定州,最重要的任务是为了监视和制衡秦国公,可是方伯不妨扪心自问,您在定州地界真的能抗衡秦国公?您没有许大人那样的才干和品格,更缺少一股直面强权的勇气。就连小人都看得很清楚,等秦国公从京城回到定州,您除了在他面前自取其辱,其他什么都做不了。”

丁会寒声道:“既然如此,为何要让我来定州?”

陈肇昌略微迟疑,最终还是直言相告:“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方伯是大冢宰的至交,同时也是陛下的忠耿之臣。您来定州的目的不言自明,结果您刚刚踏上定州地界就死于非命,天下人都会知道这是谁做的。”

丁会彻底明白过来,咬牙道:“用我的命来换取朝野上下对陆沉的愤怒,真是一笔好买卖。”

陈肇昌对此不置可否,话锋一转道:“还请方伯体谅,大冢宰这样做是迫于无奈,否则他又何尝愿意失去您这位至交?您死之后,陛下和朝廷一定会给您最高的评价,您的丧礼也将以人臣最高的规格举行,往后宁潭丁氏在江南世族之中的地位仅次于锦麟李氏,至于您的子嗣更不必担心,大冢宰会竭尽全力扶持与提携。”

说到这里,他朝丁会躬身一礼,恳切地说道:“这些都是大冢宰对您的歉意和弥补。”

“够了!”

丁会双眼仿若喷火,愤恨地说道:“别在这里假惺惺地装模作样。”

陈肇昌轻叹一声,并未与其争辩,反而问道:“不知方伯可还有别的交待?”

此言一出,一直沉默的剑手眼帘微动。

明明他没有大幅度的动作,丁会却感觉杀意扑面而来,最终恐惧压过了愤怒,他艰难地说道:“我要怎么做,你们才肯放我一条生路?”

陈肇昌一言不发。

丁会眼中的惊慌越来越盛,近乎恳求地说道:“李适之能给你们的无非就是金银财宝,总不可能让你们加官进爵。虽然宁潭丁氏比不过锦麟李氏,但是李适之又不会拿出太多家底送给你们。只要你们不动手,我可以给你们十万两雪花银!如果你们不信,我可以马上写信让人去准备银子,我就在这里陪你们等着,行不行?”

“方伯,你知道这没有意义。”

“十万两还不够?我出五十万两买一条命!你们拼死拼活能拿到多少报酬?一人二十五万两银子,足够你们养活几代人!”

“方伯——”

陈肇昌稍稍加重语调,沉声道:“请顾惜体面。”

他并非视钱财如粪土,而是客栈里的人一旦醒过来,丁会绝对不会甘心受制于人,到时候说不定会被他逃出生天。

丁会猛地颓然,脸上满是灰败之色,他看着剑手紧握的长剑,忽地失心疯一般笑了起来。

他的五官变得无比狰狞,笑声越来越凄厉,最终汇聚无数怨恨发出一句话。

“李适之,你不得好死!”

陈肇昌往后退了一步。

剑手如千年寒冰一样的面庞终于有了变化,他提剑迈步向前。

就在他迈出的右脚落下那一刻,仿若天降神雷,屋顶竟然直接塌陷!

剑手浑身汗毛瞬间炸起,他能够被李适之委以重任,自然不是三脚猫之类的庸手,若是在江湖中闯荡一样能混出响亮的名号,然而他在屋里待了至少半炷香的时间,竟然始终没有发现房顶藏着人。

尤其是在这般静谧的深夜,他连几丈外的虫鸣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却察觉不到近在咫尺的黄雀在后。

丁会目瞪口呆,陈肇昌大惊失色。

屋顶塌陷的那个瞬间,一点寒芒穿过散落飞旋的瓦砾,径直刺向剑手的头顶。

剑手反应极快,立刻一个铁板桥后仰倒去,同时脚后跟猛地蹬向地板,身体如游鱼一般滑开。

可是无论他退得多快,那点寒芒犹如附骨之疽。

剑手左手拍地,身体顺势站起,右手剑发出一连串龙吟之声。

此刻他才看清楚,那点寒芒是长枪枪尖,从天而降的是一位容貌普通肤色蜡黄的中年男人。

人虽普通,枪锋却泛着骇人的暴戾之气。

长枪长驱直入,剑手挥舞着长剑眨眼间翻出十余朵剑花,意图延缓迟滞对方的气势。

破之!

只见长枪在这相对狭小的空间内爆发出磅礴如山海的力量,剑花一朵朵溃散消弭,唯有那点寒芒穿透一切阻碍,径直贯穿剑手的胸膛!

从头到尾,仿若一瞬。

剑手胸前鲜血喷涌,染红了枪尖。

他直勾勾地望着中年男人,无比艰难地问道:“你……是……”

中年男人看起来就像是田间地头耕作的老农,他平淡地说道:“停云枪,姜阳生。”

剑手眼中浮现一抹极其复杂的神情,旋即脑袋一歪,就此毙命。????????姜阳生没有再看他一眼,收枪转身望着丁会,道:“陆沉的夫人林溪请我保住你的小命。”

简简单单一句话就让丁会明白了原委。

姜阳生抬枪指向已经瘫坐在地的陈肇昌,问丁会道:“活还是死?”

丁会只觉一股难言的惊喜涌上心尖,战栗道:“要他死!”

只见寒光一闪,姜阳生手中的长枪已经刺穿陈肇昌的心口,这位潜藏七年之久的文士连一句求饶都没有说出来。

丁会看着地上的两具尸体,忽地如发疯一般冲到陈肇昌旁边,不断抬脚踹着一动不动的尸体,口中喷涌出无数咒骂。

姜阳生静静地看着,没有再做干涉。

丁会闹了一阵,最后毫无仪态地坐在地上,气喘吁吁地看着姜阳生说道:“多谢壮士相救!”

姜阳生无动于衷。

身为江湖武榜第十人,素有北地枪王之美誉,能够让他动容的人和事已经极少,这次是因为林溪亲自相请,他才离开家园。

一方面是因为当年林颉的恩情,另一方面则是林溪在那次切磋时手下留情,让他许下一个承诺。

丁会挣扎着站起来,小心翼翼地问道:“壮士,我该如何谢你?”

“不必谢,你要做两件事。”

姜阳生脚尖轻挑,那柄长剑出现在他的左手,然后径直刺入丁会的肩头。

待丁会惨嚎停下,他平静地说道:“第一件事,你需要受重伤,然后将这个消息以最快的速度送去京城。莫要紧张,只是看起来很严重,并未伤到筋骨。”

丁会捂着肩头的伤口,敢怒不敢言。

姜阳生继续说道:“第二件事,等所有人都知道你遇刺受伤之后,刺史仪仗继续前往汝阴城,你则随我暗中返回京城。”

“回京?”

丁会疼得龇牙咧嘴,问道:“回京做什么?”

姜阳生此前已经将屋内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于是略显不解地问道:“难道你不想报复那个李适之?”

丁会一怔,仿佛痛楚突然间消失,他脸上浮现一抹狰狞的笑意,点头道:“当然想。”

姜阳生微微颔首。

丁会不禁好奇地问道:“敢问壮士,这两件事都是那位林夫人的安排?还是秦国公的手笔?”

姜阳生淡然地看了他一眼,说出令丁会疑惑不解的三个字。

“都不是。”

汝阴城,大都督府。

后宅书房之内,王初珑端坐桌前,数名亲信恭敬肃立。

“你亲自将这封信送给定北军都指挥使李承恩将军。”

一人上前接过火漆完好的密信。

“你将这封信送给飞羽军副指挥使皇甫遇将军。”

另一人双手接过信封。

“你将这封信送给靖州大都督刘侯爷。”

第三人恭敬地领受。

王初珑稍稍沉吟,拿起第四封信交给江晟,温言道:“用最快的速度送去京城,交到国公手上。”

江晟正色道:

四人旋即行礼告退。

王初珑独坐片刻,目光落在桌上一个已经拆开的信封上。

她抬手从中取出几张信纸,看着上面陆沉的字迹,忽地温柔一笑,轻声自语道:“夫君,我相信这世上没有人能战胜你。”

片刻之后,她将陆沉让人星夜兼程送来的密信装好,起身来到内间放进隐秘的暗格里。

莲步轻移,来到屋外。

凭栏而立,她微微抬头望着澄澈的天空,心中将陆沉的设想和自己的谋划细致地复查一遍,确认没有明显的纰漏,心绪才渐渐放松下来。

清风吹过庭院,带起她衣袖翩跹。

风姿绰约,仿若仙子入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