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御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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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散心回宫,却不就寝,只是拉了侍卫统领瞿云下棋。
“那人可追到了吗?”皇帝又是执黑,却是懒懒的,瞿云一见却是心下一紧——皇帝平日里端正,若现这慵懒之象,却是有了大半把握。
“皇上,那人轻功之高,平生仅见,臣未曾追上,不过……”瞿云观察着皇帝脸色,斟酌着说道:“我瞧着背影,是个女子,身法倒是有些眼熟——我师门也曾有几位高人来访,这位不知是哪位前辈门下。”
这样似是而非的答案,却是让皇帝信服了,他点头道:“那样隐秘避人的所在,那人居然藏匿其中,要不是实在撞见,实在骇人听闻——你看,是哪边的人?”
瞿云沉吟道:“不会是太后那边的——他们的手脚没这么快,几位顾命大臣那边,我都盯死了,并没有这一号人物。仔细想来,莫非是藩王们的手笔?”
皇帝摇头:“虽然他们手下奇士如云,我瞧着,却不象。若是连你我平日里密谈布置的地方都被他们侦听,他们就不会失去先机了——他们要是有这个能耐,朕这个皇帝早就被逼宫退位了。”
他端起茶,缓缓拨动着清碧茶叶:“朕瞧着,不似潜伏侦听,倒象是偶遇。”
瞿云眉间不易察觉的一跳,却又敛住了:“……在那种废宫里偶遇?”
皇帝笑了:“瞿卿你选了个好地方,偏僻成那样都有人光顾。”
“臣惶恐,险些坏了大事。”
皇帝洒脱地以扇轻敲他的肩头,竟是有些少年人的恶作剧——
“哈哈,不用担心。那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明日便可得知。”
他看着惊愕的瞿云,笑道:“瞿卿你忘了,朕的鼻子可是患过怪病,隔着十丈远,便能闻出母后院中的天蓼花。”
他笑得自若:“那女子身上,有一种微弱的香味,那是金翘兰独有的。”
“明日一早,我们去御花园。”
御花园
众人清早起来,铲得几下泥土,把一小株月旦扶正,正要互相搭手上绑带,却听得门前一阵人声。
“大统领,是您哪,今日怎么有空前来。”总管连忙把来人迎进。
“哼……有空!总管你可说的轻巧。圣上还等着我回禀呢——昨夜皇上到此散心,不慎把先帝赐予的一枚扳指遗落,今日一早就命我等寻它来了。”
总管一听,不敢怠慢,连忙聚齐了两班人等,全力搜寻,却连一个影子也不曾见到。
侍卫统领瞿云气极,面上露了冷笑:“不曾想这御花园还出贼了!既如此,就一个一个搜吧!”
他很有把握道:“昨晚人都睡了,定是今天一早有人捡了,不及转移,还在身上。来啊,与我搜身。”
他又看看了瑟缩着的宫婢们,道:“宫女到堂里去,去调个女官来搜。”
半盏茶功夫,女官就到了,却听得身后传来青年男子的清朗笑声——
“瞿卿在这里智破扳指案,朕耐不住好奇,也来观摩。”
只见随侍流水般进了园中,几个一等侍卫簇拥着的,却是年方二十的永嘉皇上,元祈。
他只着了平日的云锦常服,上面的淡金龙形烨烨生辉,明亮晨光下,更映得他瞳若点漆,风神俊秀。
他眉目象极了先帝,只那瞳仁中一抹重影,出自太后。
太后娘家林氏,乃是十世九卿的名门世族,前朝延琳公主下嫁,就是仰慕林家家主林昭云的风雅倜傥。他们生有四子一女,唯一的掌上明珠,就是先帝的中宫,现今的太后。
林氏向有重眸,这是上古帝王的象征,有人或进谗言,先帝却付之一笑:“李后主亦是重眸,如今宗庙何存?”世人多赞其心胸豁达。
且说皇帝,先不多言,坐于内堂,安看瞿云破案。
一番搜身后,仍是无果,皇帝少年心起,便道:“朕也来当一番青天,让每个人一一过堂,朕一审便知。”
这说法当真荒唐,但九五至尊开口,谁也不敢反驳。
元祈和瞿云端详着堂下,先把其中太监遣散,对视一眼,又把身形体态不符的一一挥退。看着剩下的十余宫女,皇帝喝了口茶,侧过身去,对着瞿云悄声道:“其实园中众人,身上都不免沾有花香,光凭此项,怕是要抓个十几二十个回去。”
瞿云但笑不语。
元祈轻声道“你们一一上前,把手伸给我看。”
一盏茶的工夫,七人已经退下,终于,轮到了晨露。
她走上前去,伸出手,元祈握住了她的手腕。
下一刻,一道真气,试探性的从腕间冲入,霸道地游走于四肢百骸,迅速向丹田行去。
她不动声色,本就微弱的真气四散,因为太过微弱,所以不能察觉
元祈松开了手。
她正欲走下堂去,正见皇帝两指一扣,在咽喉处点到即止。
“除了她,其余人可以退下了。”
看着宫人们鱼贯退下,元祈把她交给瞿云,任由后者把她绑缚。
“你知道,为何朕能看穿吗?”
皇帝俊美温和的笑容,印入她清冽如雪的双眸——
“内力的试探,不过是幌子而已。十五人中,只有你一人,被我握住手,丝毫不曾羞怯。”
他意味深长地凝睇:“其余人面若桃花……而你,始终如一。”
他看了看瞿云:“你不是说有些熟悉吗,那就交给你审吧!”
“你到底是什么人?又是受了谁的指使?”
瞿云冷冷扫视着对面,问道。
这是在密室里,除了他们两人,再无第三个。
少女倚在桌边,却是被点了穴道,丝毫不能动弹。
她微微一笑,如同万树梨花一齐绽放,清雅灿烂,那平凡面容,瞬间让人目眩。
瞿云却觉得背上一冷,那笑容映入眼帘,竟有一种顽皮鬼祟,陌生而熟悉的感觉,从记忆中跳过……
“月凉风华染……你现在也是位大叔了,再不会夜半爬树,被蚊子咬成猪头了罢?”
什么!!!
瞿云觉得五雷轰顶,也不过如此。
他全身都在战栗,身下座椅禁不住,喀嚓几声,已经断为几截。
月凉风华染……那是许久以前的笑谑之语,却清晰仿佛昨日。
那个大他三岁的女孩,做不成师姐,就巧舌如簧,骗他说树上吸取月华,使人长高,他一直为“矮冬瓜”称号发愁,就半夜在树上睡觉。
蚊虫嘤嗡,他强忍着,一心只是长高。
天明醒来,清秀小脸已成猪头,她却施施然来了句:“月凉风华染……哎呀,小云你染过头了……”
师父对这两只活宝,惟有叹气,通通罚过后,下了断言:
“一条道走到黑——这说的是你;还有你,别在那偷笑,你小心将来,聪明反被聪明误!”
此后多少年,他想起前尘往事,总会觉得,师父的话,竟然一言成谶。
聪明反被聪明误……这是,从至高处跌落,如琉璃碎裂的,林宸。
一条道走到黑……这是,蹉跎了半生,仍念念不忘的他。
他的手指,仍在颤抖,伸出手,他简直不敢碰触,那近在咫尺的少女——
“你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