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文十二年(1543)年6月3日,骏河国冈部城。今川义元带着作为侍卫的冈部元信来到了冈部家的居城,亲自拜访谱代重臣冈部亲纲。在视察了一圈领地后,冈部亲纲也亲自备下酒宴,款待今川义元。当然,在冈部家的“酒宴”上,你是绝对别想看到一滴“酒”的,所有的杯子里装的都是茶水。冈部亲纲本人是禁酒令的狂热推崇者,连带着冈部元信也染上了这个毛病——和父子三人都好酒如命的朝比奈家简直是格格不入。
和健谈的朝比奈泰能也不同,冈部亲纲完全就是一个不善言辞的闷葫芦。可是厅里坐着这么多冈部家的家臣,一句话不说也着实尴尬,于是今川义元只能自己努力挑起话题、活跃气氛。而冈部元信似乎也看出了家督的难处,竭尽所能地抓住任何一个机会给今川义元接茬搭话——但今川义元还巴不得他闭嘴——因为冈部元信说话实在是一如既往地太冷场了,简直就是话题终结者:
“感谢冈部家一直以来对今川家的奉公,哪怕说多少遍都不为过。”
——“应该的,家督大殿不必多说。”
“自我上任以来,一直都没来冈部城拜访过,久疏问候,实在抱歉。”
——“您不是不理政事吗?不来才是常态,来这一趟反而反常吧。没关系的,即使您不来,我们冈部家也会做好本职。”
“今年领地的庄稼长势如何?”
——“在下一直在今川馆侍奉您,这才刚回来,哪里知道田里的庄稼什么样?”
“冈部啊,你可真是快言快语呀,会说话就多说点。”
——“家督大殿过奖了,在下几年来的确是在苦练修辞文法,总算是有所长进,实在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啊!”
今川义元被冈部元信噎得脸都快绿了,恨不得现在就把冈部元信揪出来痛骂一番,但此时此刻也只能捏着鼻子,继续和他有一茬没一茬地搭话。
当然,在冈部家的家臣眼里,这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大殿真是成长了不少啊。”冈部久纲侧过身来,对边上的冈部贞纲低声道:“往日里散漫自在的公子哥,居然亲自来家臣居城做客拉关系。哪怕局面尴尬,仍然尽力在回旋。”
“可能是这次远江三河的谋反让大殿决定浪子回头了吧。”冈部贞纲也是点了点头,随后低声笑道,“只是少主这也实在太不会聊天了,真的不会触怒大殿吗?”
“大殿哪怕有千般不是,这脾气总归是温柔的,很少见他发过怒。”冈部久纲也是笑了起来。
·
宴会后,冈部家的家臣们散去,留下的只有冈部亲纲、冈部元信父子和今川义元。简单地聊了几句领地和未来战略的话题后,今川义元终于问出了自己此行最关心的一个问题:
“左京进(冈部亲纲),为何我如此荒废正事、不务正业,你还愿意为我奉献忠诚呢?”
但话刚出口,今川义元就察觉到屋内的气氛有些不对劲了——冈部亲纲明显尴尬得有些说不出话来,皱紧了眉头,脸色也显得非常为难,而一旁的冈部元信则笑了起来:
“什么嘛,家督大殿还不如我会说话呢。”
今川义元也不禁觉得自己有些莽撞了,直接问出这样的话实在太过唐突。对于冈部亲纲这样一个古板老派的武士而言,要在这种场合通过语言来表达自己对主家的忠心——简直像是恶心的谄媚一样。但朝比奈泰能的话给了今川义元太大的冲击,以至于他迫不及待地想向家里的其他重臣确认这个问题,所以冒失地问出了口。
“二郎,取些酒水来。”然而冈部亲纲却是看了冈部元信一眼,低声吩咐道。
今川义元和冈部元信闻言都是一惊。冈部元信想要开口,但被冈部亲纲瞪了一眼后便老实地领命离开。而今川义元则问出了两人心中的疑问:
“左京进不是已经戒酒数十年了吗?怎会突然要破戒饮酒?”
“殿下既然有问,那在下作为家臣,无论多么为难也没有推诿的道理,只能如实回答。只是这样的话,实在难以启齿,只能以酒壮胆了,还望殿下勿怪。”冈部亲纲即使是回答这样生活化的问题,仍然是一丝不苟地用着完备的敬语。
过了好久,冈部元信才终于拿着一壶不知道放了多久的烈酒走了回来,端到了冈部亲纲桌前,随后苦笑着道:“父亲,天守阁里因您的禁酒令,实在是找不到什么酒。这瓶还是从下人私藏的酒水里要来的。”
“私藏的是谁?”冈部亲纲冷声问道。
“父亲,该不会要处罚他吧?”冈部元信一下子警惕起来,随后俯身行礼道:“在下百般担保说不会有惩处,他才愿意拿出酒水。”
“家中自有法度在。”冈部亲纲不依不饶地看向冈部元信,“是谁?”
“父亲自己不也违背法度饮酒了吗?”冈部元信不愿意说出那人的姓名,有些艰难地狡辩道。
“法度不可乱,我之后自会依照自罚。”冈部亲纲没有半点犹豫,淡然地点了点头,“说吧,是谁?”
“那我岂不是害得左京进触犯法度,又要连累下人?”今川义元顿时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了,赶忙出言帮腔。
“这就是在下的家事了,殿下不必多念。为了完成主家的命令,冈部家百余年来都已经把无数人送下地狱,一些惩罚又算得上什么?”冈部亲纲摇了摇头,显然没有卖今川义元这个面子,而是继续盯着冈部元信:“说吧,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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