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呢?”无边的黑暗中有人轻声问。
“后来?”轮回笑了笑。
“后来,我借助你留下的那棵树吞食了所有仙神,再渐渐的,鬼神亦不再显化。正如你所说,天庭的重铸源于人心,我将一切抹除,让世人眼中不再有强大超凡之生灵。供奉在家中的神像,也便成为了慰藉,没有丝毫用处。”
“听上去不错。耗费的时光很漫长吧?”
“对于我们这种生命来说,并不漫长,花了一万三千年。”声音顿了顿,“自你离开后的一万三千六百四十五年,那个年岁,灵气彻底消失在大地上。”
“你应该见过一位祖。”
“竹篮采魂上人么?”
“是。”
“自然,我见过他,我察觉到星海深处某个世界崩灭的痕迹,那个世界与九州有关。竹篮采魂从漫长沉眠中醒来,来到这个世界。我想他应该是祈求一个痛快,比起最后沦落为秽物的爪牙,死亡对他们这般骄傲而强大的生灵而言是最好的选择。”
“你满足他了吗?”
“你说笑了,竹篮采魂的结局,你不是已经见过吗?他没有死去,被镇压在一座祭坛下。”
“竹篮采魂说,他撕裂界壁,见到了一头赤龙,赤龙击败了他,将他镇封在此地。他还说,那赤龙不是我。”
“当然不是,与我相伴的赤龙,它是无神的存在,只是具空壳。”
“那现在,你是什么?制造了无灵的时代,游走于九州暗面的你,如今是何生灵?”
“羽化。”
“除此之外,对于我的生命,没有其他答案了。不过我的羽化可能与你所见证的那些凋亡的羽化者有些许不同。”
“有何不同?”
“我已是九州的一部分。”
“在这无比漫长的时光中,有生灵感知到我,会称呼我为……轮回。”
话音落下,陡然间有道光将笼罩此地的黑暗的刺穿了。
光芒在燃烧。
那是只眼睛,是一只流动着熔岩的狰狞龙瞳!原来这无边无际的黑暗是深渊,龙的身躯在搅动水流,层层波涛扩散开来,扩散至更深更远的黑暗之中。
龙游动,垂下粗壮颈脖,那张脸与寻常神龙完全不同,是如同恶鬼的赤铜铁面。
此刻,在那巨大的眼底,有道纤细人影伫立着,青衣朱裳,紫眸红泪。
“在昆仑古路留下的痕迹的是你。”龙说。
他以阳神之躯行帝都,化骨像中蕴含的千万亡魂之时,下起了雨。伴随雨点的丝丝冰凉,他见到了世界的留下的记忆。祭坛,雨中,起舞的绝世。
那一刻,雨下的水花都相似。
“布下苏珑这道鬼类钳制苍茫海的是你。”
天山开鬼门,留下鬼神图,指引苏家长女死去,化作鬼类。以鬼类的权柄号令苍茫海中亿万亡魂,与苍茫海的主人对弈。
“苏月邻呢?你还是么?”
“恐怕不再是了。”轮回摇头。“就像你,你还是……李熄安么?”
“你不是了,你是南烛。”
“赤龙,在你眼中,此刻的我,与那隐秘时代起舞的人影是同一个,这一切发生在你的视角中不过一瞬间。可实际上,你从隐秘时代归来,我却独自行走了千万年,直至今日。”
“无灵时代,远比你想象的要久远,久远到横跨两个纪元。我们最初的灵魂都来自无灵时代中第一个纪元的尾巴,那个被钢铁森林笼罩的大地,以科学和理性认知世界和宇宙的时代。在那里,我看见了我自己,我还看见了你。”
“李熄安。”
暗渊中,龙沉默了许久。
“真是久远的名字啊。”
“是啊,真是久远,就像你在我面前提起苏月邻一样。可你,经历的所有时光重叠在一起,都抵不上我曾走过的一万年。而我走过多少个一万年?太多了,太久了,我回忆,甚至连每一个细节都记得清楚,但那时的感受,我再也无法感同身受了。”
“赤龙,我在走入幽冥,化作轮回的那一刻终于明白你说的过客,究竟是何意。过客,真是个完美的代称,我是你在一个时代的过客,你是我化作轮回前的过客,甚至到最后,自己都将自己过往的时光视作过客。”
“你那时才明白么?”
“当然了,毕竟我并非掌握了宙法的生灵,你能将岁月视作奴隶,俯瞰着时光里你经历的一切。我不行,我傻,有时还会轻抚那头赤龙的鳞片,想着那酒壶何时能出现在我面前。”
“这个时代的你,喜爱喝酒么?”
“不爱。”龙回应,“但未尝不可再爱上。”
水流在轰鸣。
龙握住一柄剑,将剑插在了两者之间。一下子,昏剑剑锋上的光亮将两者的面庞皆照亮,在这死寂冰冷的黑暗中,像簇篝火,升起一股暖意。这一刻,仿佛又回到了久远的黑塔中,巫与她的龙在冰冷空荡的塔内彼此相望。
轮回看着那柄剑。
“说起来,我也用这柄剑杀了不少生灵。”
“多少?”
“远胜于你就是了,崛起时代的你最完整,可也仅仅是完整罢了,离过去的你还差得远。”
“我来此,归还一物。”
“什么?”
“你的树。”轮回略微停顿,“知道你的那棵树在后世人口中被颂唱为何物么?”
“世人叫它……飨食众仙之相,这才是你真正的法相。过去,我将它携带进了幽冥,用来维系幽冥轮回的稳定,现今,我足够充当轮回本身,这棵树便可有可无了,还给你也是应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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