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漆黑的天幕撤离,姬水的对岸凭空多出了一个人影。
身着青衣,惨白色的发丝下是一张黄铜面具。从身形上能判断出是一名女子,她坐在对岸,形单影只。手中提着一盏灯,似乎是想将头埋进膝盖。
李熄安知道这是谁。
天女魃。
他看向姬水对岸,目光落在女子身上,想知道为何天女魃会出现在这里,这个时候对方本应该在漠北才对。
天女魃抬起头,视线与李熄安撞到一起,她明显愣住了,那眼神要比李熄安更加疑惑迷茫。她低下头,又抬起,似乎是在确定什么,见李熄安的目光仍然一丝不差地落在她身上时,天女魃再无法自欺欺人了。
还没等李熄安开口,天女魃逃跑似的溜走了。
李熄安没有放过对方,天女魃的性质与九天玄女相同,同样是伫立在那庙宇中的石像,不过是对方再无法回到天上才流落尘世。此前他曾去往漠北寻找天女魃的痕迹不过没有发现,现在对方送到自己眼前岂有放过的道理。
他也许能有新的发现。
天女魃化作一缕青火,跑的很快。
李熄安远远地跟在身后,既没有惊扰对方也没有被甩开。
两者默契地远离尘世。
一路跟到漠北的沙漠深处,天女魃终于停下。
沙漠上什么都没有,空空如也,但随着她的到来,前方的空地上扭曲幻影,如海市蜃楼般出现一座行宫。天女魃走进去,海市蜃楼的行宫便消失在沙漠上,没有一丝痕迹。
李熄安来到这里,在他的感知中没有这样一座行宫。
是一个十分奇异的手段。
难怪那天女魃明知他就在那里,还敢走进行宫前摘下面具朝他做鬼脸。
李熄安摇头,伸手作剑指逆时针划动。
风瞬间改变了方向,沿着风流动的沙子在往回流动。那座行宫的轮廓逐渐显现,最后停留在天女魃摘下面具朝他做鬼脸的那一刻上。
天女魃的表情凝固了。
李熄安十分自然地与天女魃错身而过,走入那座行宫。
海市蜃楼的梦幻消失,站在门边的天女魃默默戴上面具,李熄安已经挑了个好位置落座,给自己倒了杯茶。
天女魃走到李熄安的对面坐下,乖巧得像一个即将受训的孩子。
李熄安见这古老天神如此拘谨,说道:“放松些,就当是在自己家。”
“龙君……”天女魃怯生生地喊道。
“你为何会出现在姬水?”李熄安喝了一口茶,摇头,太苦了。
“祭拜一下……父亲……”
“父亲?”
“我是黄帝的女儿。”
李熄安皱眉,在登天路上,轩辕分明与他说过天女魃玄女应龙皆来自天上。
“天女魃的确来自天上,但我是黄帝之女。”天女魃说道。
见李熄安仍有疑惑,天女魃解释道:“不知龙君是否记得父亲曾经的一次出征,那是一个极其强大的邪祟,毁灭了数十个方国,他们之间的战斗波及方圆万里,父亲被那邪祟逼出了律法,一座山脉都被打塌。但那其实并非是一个邪祟,而是一位陷入疯狂的天神。”
“那位天神就是天女魃本尊?”
“正是,后来父亲发现那天神便是古老传说中歌颂的天神女魃,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大地干裂,滴雨不存。父亲杀死了女魃,却没有料到天神的生命力如此强大,在杀死女魃的那一刻化作诅咒。”隔着面具,李熄安能听到那女子的哀伤。
“于是我出生了,背负干旱的诅咒。”她摘下面具,面具下是一张美丽的面庞,白净如玉,嘴唇红润宛若涂画上最好的胭脂。女子闭上眼,她流着泪,在泪水划过面庞的时候顷刻干涸。
李熄安杯中的茶水也被蒸干。
许久,她睁开眼,李熄安心中微微一动,那眼神变化了,变得有了锋芒和力量,没有一丝感伤。后世他遇见的天女魃正是这个模样。
“听腻了。”天女魃的声音沙哑,像喉咙里含着沙子。
她朝李熄安点头,从容道:“拜见龙君。”
…………
“曲折。”李熄安评价道。
“不过尔尔。”天女魃说道,“只要能帮到父亲,这些都算不了什么。天下人即便是再厌恶我唾弃我也无法改变我帮助父亲战胜了九黎的事实,我只在乎这个。何况父亲赐予了我禁忌,那能凌驾尘世之上律法。”
眼前这位锋芒毕露,没有比帝女更加合适称呼她的女子也非天女魃本尊。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和之前那个怯生生的女子是同一个人。
承载女魃诅咒的那一面只有帝女强盛至极的一面,弱小的一面则被藏在了面具下,久而久之,弱小的那一面戴面具戴久了,面具成了展露软弱唯一的方法。但帝女戴面具的时候越来越少,九黎动乱前夕,她已经不再需要这张面具。
即便是背负的诅咒不分彼此又如何,她需要这股力量,她要驾驭这股力量,然后成为她父亲的助力。
她从未怨恨这诅咒,相反,她感激这旱炎之灯。若是没有这诅咒,她只能像她的兄弟姐妹一样待在轩辕城里无力等待,没有改变结局的力量。
天女魃曾听闻黄帝乘龙上天,在天下世人都在为黄帝感到高兴的时候,只有她想提着长戈拎着青灯一起杀上天去。
再后来,便是黄帝逝去,她翻出了那张久违的面具前往姬水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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