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卿坐在贾琏对面,莞尔一笑,徐徐说道:
“我说过:我如今能为二爷做的,便是想法子多多地赚钱。有钱能使鬼推磨,纵然推不来万里江山,也助二爷富可敌国。
我跟二爷说的话,都是当真的。
这半年里,我除了等二爷,其余能做的,就是替二爷赚钱。
如今的这个福水烧锅,后头又新盖了个大院子,里头新添了六个大烧锅,六个小烧锅。伙计又添了六十个,这个月还要再加二十个。
现在每天伙计们铆足了力气,也只能出‘破坛香’三百坛,‘酒剑仙’五百坛,这个数量勉强能够京城和周边的,可陆陆续续连北直隶都来咱们这里进货了,实在还是不够卖的。
我看这附近大大小小的西路烧锅还有十二处,虽然水源比咱们这里略差些,可好处是都有多年的老窖和酿酒熟手。二爷若是同意,不如就用这些银子,将那些烧锅都买过来作为福水烧锅的分号。
这样下来,就能让福水烧锅的酒卖遍整个北直隶。
我算过了,酒水利润大,三个月就能回本,六个月就能翻番。”
盈盈烛光,照在秦可卿盈盈如玉的面颊上,她认真思索的神情,别有一番风情。那些商业算计的锱铢必较,由她柔柔的声音娓娓道来,倒比情话更叫心头软软。
贾琏忍不住伸手拉住可卿的手:
“你替我如此尽心尽力,可叫我怎么谢你。”
可卿没有抽回手,但也没有回应贾琏,她只是仍旧徐徐说道:
“我如今这等人不人鬼不鬼的身份,也没了其他指望。
只希望无论二爷做什么,我都能陪着二爷,我就心满意足了。”
“就只是‘陪着’?”
贾琏望向可卿的目光里,有很复杂的期许。
可卿早已嫁做人妇,如何看不明白?她低头略一沉吟,再抬起眼皮的时候,目光仍然毫无波澜,声音也仍然不疾不徐:
“我若拒绝了二爷,二爷会觉得我不识好歹无情无义?还是觉得我矫揉造作假装清高?”
贾琏猜不透她是何用意,便干脆坦然道:
“男女之间,本就是个你情我愿的事情,你不愿,我强求又有什么意思?反倒坏了你我的情义。倒不如尊重你的意思,做人留一线,日好好见面嘛。”
可卿忽然“喷儿”地一笑,随即脸微微一红,又赶忙捂住嘴,顿了顿,目光略有些黯然,道:
“按说,我的命是二爷救的,我的一身一命就该都是二爷的。
只是,我不能。
这当中的缘故,我说出来,二爷说我自私矫情也罢,说我自命清高也罢,我本也要与二爷说个明白的。”
她仿佛是下定了决心,深吸一口气,坐直身子,正面贾琏道:
“趁着今儿,我把心里话掏给二爷,免得彼此误会,‘坏了你我的情义’。”
贾琏的心往下“咯噔”一沉:
完了完了,这回直接完了。
这是要发“好人卡”啊!!!
.
贾琏一时的失神,被秦可卿看在眼里,她话到嘴边,又有些不忍,犹豫之下,渐渐低下头。
贾琏见她半日不语,自己反倒生出了破釜沉舟的决心——算了算了,该发“好人卡”就发吧,发了以后老子也死心了,省得彼此误会也好!可卿这样通情达理的女人,不当情人当朋友也不错,老子又不是天天精虫上脑的货色。
好男人不能活成个“恋爱脑”,天天盼着打炮的男人没出息。
想到这里,贾琏豁然一笑:
“你说着要把心里话掏给我,怎么又不说了?我在你眼里就是那种占不到便宜就翻脸的小人么?”
贾琏的坦然给了秦可卿勇气,于是,她深吸一口气,重新抬起头说道:
“好,今儿说明白了,我心里也舒坦。
二爷在我心里,如今已经是第一等重要之人,莫说这身子,我满心里都愿意一生一命跟从二爷。
可我不能把自己给二爷。
头一个原因,是我在贾府的时候,婶子一直待我亲厚。
那时候,我跟婶子虽然辈分不同,可一个是荣国府的当家少奶奶,一个是宁国府的当家少奶奶,各自料理着家中的许多繁杂事务,遇着犯难之处,总是相互商量、相互照应、相互帮衬。我生病之时,婶子亦对我多有照拂,是对我有恩之人。
冲着这一节,我就不能在外面偷她的男人。否则,我良心上过不去。
而且,二爷在外面偷着有了女人,婶子不可能体察不到。若那时候被婶子发觉,于二爷是最被动的。
第二个原因,是因为我看重二爷,所以我怕二爷到了手,也就该丢到脖子后面了。若真到了那个地步,我再给二爷操持这些赚钱的事情,势必也心有不甘。
第三个原因,是我如今大仇未报。贾珍枉顾人伦,欺我逼我,最后害得瑞珠惨死,我若不替瑞珠报仇,此生又如何安心?”
可卿尽量说得平静,但她眼中不断滴落出的大颗大颗的泪珠,说明她此刻内心中的纠结与难过。
她每说一句话,就怕贾琏站起身就怒冲冲而去,又怕贾琏淡淡一笑,淡淡说一句“好”。
可她不能不说。
不仅仅为了说给贾琏,更为了说给她自己。
她真正要阻止的,是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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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可卿提心吊胆、又坚定无比地说完了,贾琏却没有说话。
她又等了许久,仿佛有一百年那么长,才听见贾琏沉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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