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姨妈一向最惯孩子,从薛蟠到宝钗都是从小疼爱娇惯到大的。后来自打见到宝玉,见他人出落得模样好,脾气好,尤其又被捧得如贾家的凤凰一般,薛姨妈自然也是极为娇惯宝玉。
此时闻言,便替宝玉说话道:
“你是个懂事的,又会管家,又善经营,人又聪颖,八面玲珑,宜室宜家,你姨娘都说,把这府里都交到你手里,她才放心呢。
宝玉哪儿哪儿都好,就是这爱红的毛病,从小到大老也改不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你既然瞧见了,如何不开口劝劝他?你若开口,宝玉没有个不听话的道理。”
“我又不是她的妈。”宝钗在外面装了一天的贤淑大度,回家来也懒得再装,朝外面叫,“莺儿倒茶来。”
莺儿原本听她们母女说体己话儿,便在外头和小丫头子赌棋子儿玩。正又赢了十个大钱,心里正喜欢,忽听宝钗叫她,便追着几个小丫头都把输赢的钱都要干净了,将大钱个个数了一遍,这才揣起来,忙不迭跑进来给宝钗倒茶。
宝钗拿起茶来喝了两口,又让莺儿出去,才道:
“妈,这烦人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啊?
若是进宫了,我如此四下里花尽心思讨人喜欢也罢了,好歹是为了巴结皇上。如今这算是怎么回事?
外人不知晓,妈天天跟姨娘说话还不知晓?贾家如今早就不比从前了,外头看着好,里头寅吃卯粮,咱们攀这个亲干什么?”
薛姨妈见宝钗面色厌烦,赶紧哄她道:
“我的儿,这不也是没了法子?
头前儿进宫不成,我这里也托人想将你送进王府去,奈何咱们家早先虽是皇商,如今却只是挂个虚名,人家一查就都知道了。
何况你哥哥又是出了事的,就是想把你送进去做正经二房,人家也不肯啊。
若只是送进去做小妾,又只有西安郡王府里答应,可西安郡王今年已经快七十了,正室也还在,小妾十几个,儿子早生了十四个了,你进去做了小妾也熬不出头啊。”
“北静王呢?他是铁帽子王,人又年轻,给他做小妾我也乐意,若是实在不成,做奴婢也行,我必能想法子上位。
凭我的本事,没有我哄不住的王妃,也没有我拿不下来的男人。”
宝钗将手里的茶杯重重一墩: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只要是真有权势、真有本事的男人,我宁可给他做小。”
薛姨妈听得心疼,眼泪簌簌而下,哭道:
“这可使不得啊。
你从小也是娇生惯养的,哪里懂得给人家做小做奴的难处?
常言道:宁做鸡头,不做凤尾。贾家再不济,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船烂还有三千钉,一二十年的富贵总还是有的。
你且想想,有了这一二十年,有了贾家这个靠山,你哥哥的生意也就做起来了。只要咱们薛家恢复了元气,你在贾家还不是横着走?
你且不要说赌气话,去哪里能如这里有你姨娘做靠山舒心?
你也知道,你姨娘心里就只有一个宝玉,恨不得将这所有的富贵都给他一个。你想想,你嫁给宝玉,这些富贵不就都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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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钗知道自己说的不过是气话,她也明白,自己若真是混迹于一群丫鬟出身的女子当中,自己倒未必显出优势来。
一声叹息,宝钗又道:
“姨娘能给宝玉什么?荣国府的爵位是大房的,有贾琏摆在那儿呢,如何会轮到宝玉?
荣国府的这些爵产,按道理也该给二房长孙,有贾兰和他娘在,也照样轮不到宝玉身上。
妈啊,要不你跟姨娘商量着把凤丫头休了,让我给琏二当填房得了,我比凤丫头有手腕,必能拿捏住琏二的。”
薛姨妈连连摆手:
“你可不能糊涂啊,你姨娘这辈子的指望就都在宝玉身上了,为了宝玉,她可是不惜一切的。
你嫁给琏二有什么用?琏二能听你姨娘的话?这府里如今是在你姨娘手里,就迟早都会到宝玉手里。”
“可宝玉是个废物啊。”宝钗一想到宝玉就心烦,“还有他身边那个袭人,装得挺正经,其实身上一股骚味儿,我看了就讨厌。”
薛姨妈赶紧哄她:
“那等你一过门,就直接把袭人打发了,卖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
看宝钗心绪好了些,薛姨妈这才叫小丫头赶紧摆上饭来:
“也是苦了你了,天天吃了饭还得去巡查。”
宝钗没情没绪道:
“也不过是每日里陪着她们演个戏罢了。
妈妈没瞧见不知道,我夜里巡查坐的那轿子,只开着两边小帘,前头的大帘子是一定不打开的。
倒不是我怕着了风,是怕前头有些神神鬼鬼的人避不及,万一叫我撞见了,你说我是管还是不管?
这样挂着帘子,只要我看不见,大家就都过得去,也就罢了。
他们府里的这些事,早都是烂透了的,谁爱管谁管,那些婆子她们爱赌就赌去,我可不干这得罪人的事情。
我只图别牵涉到咱们家就好,就是那些什么赌钱、偷东西的破事,只要这几日不叨登不出来,是大家的造化。若叨登出来,到时候也还是都算在凤丫头的头上也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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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夫人去后多时,凤姐儿才缓过来,也不说话,只是拉着平儿拼命地哭。
平儿吓得赶紧关严实了门窗,不住地劝凤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