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七章 贾政掉坑里了(1 / 1)

“老爷,府里实在是没钱了。”

赖大恭恭敬敬弓着腰立在贾政身边,声音说得大小适度,语气说得诚恳万分,表情更是恭顺非常。

.

贾政最不爱谈钱。

俗!忒俗!俗不可耐!

原本他今日早早到了部里,点个卯就想回家,一心想着赶紧回到梦坡斋小书房里,与一众门下清客说些风花雪月的文人雅事才好。

谁料想贾政正要往工部衙门大门口溜达,就又被知事小吏给请了回去——工部侍郎召集大家开会。

这种说公事的会最是无聊,说来说去,还不都是工部预算不够的事情?修宫殿缺钱,修皇陵缺钱,修河道、修水利都缺钱,钱钱钱钱说个没完没了,将贾政烦得要死。

死熬活熬,一直熬到了快中午,人人说了一堆该说的好听废话,最后屁也没定下来,因侍郎大人中午还有接待、下半晌还有公干,这才总算放众人散去。

贾政回到府里,先去给母亲问安,贾母正同孙女们说话,只让鸳鸯出来说了句免了,贾政便直奔赵姨娘屋里。

听着赵姨娘东拉西扯地说些闲事,虽不够高雅,但还是让贾政从身到心都松快了不少。

偏赵姨娘又说到了夜里婆子赌钱、被老太太处置的事情,贾政一听见“钱”字,顿觉得俗气冲天,狠狠一皱眉。

赵姨娘一见,立刻就住了口,话题一转,改说中元节听酬神戏的事情,贾政才又展眉舒心道:

“说到听戏,那还是南方的水磨腔悠扬婉转,我知道你不耐烦听,这是因为你不懂……”

赵姨娘心下明白,贾政最爱在自己面前显摆学问,便一边耐着性子听他叨叨,一边故意说些村话蠢话。

只有这样,贾政才会一边嫌弃她,一边喜爱她。

.

他二人正说得兴头,大管家赖大来了。

贾政毕竟身为荣国府家主,纵然心里厌烦俗事,也只得硬着头皮叫他进来。

结果赖大这一进来,才问候了贾政两句,便又说到了“钱”。

.

贾政强耐着性子听着,心神却已经远走高飞。

怎么就躲不开这些俗人呢?

还让不让人活了?

自己回家来,能跟一帮清客文人说说风雅多好。跟善画工细楼台的詹光和擅长工笔仕女的程日兴聊聊书画,和通晓曲艺擅长音律的单聘仁和卜固修说说乐理,虽说彼此都从未真正在纸上落笔或是真正动手弹琴,但文人嘛,不必非得动手,清谈就好,清谈才雅。

这形而上的东西,一旦落在实处,就得有真才实学,那可就难了。

可恨自己不能活成苏东坡那样的大学问人物,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出口便是锦绣文章,泼墨就是华美画卷,往来都是文人雅士,行事潇洒,诗酒风流,虽放诞不羁,但人人敬仰他的高尚情操,

贾政梦想自己能寻一处风雅脱俗之处,月夜读书,于香草遍地之处煮茶操琴,每日里所思所想,所作所为,都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高雅,忒高雅,那是何等的洒脱高雅的人生啊。

何至于如今每日都被“钱钱钱”沾染得俗气满身?

烦,真烦。

.

“老爷,事到如今,这好歹也是个法子,怎么也得让娘娘的省亲别院赶紧建起来不是?”

“啊?哦,是这个道理。”

贾政方才端然稳坐,满脸严肃,其实神游天外,根本就没听见赖大到底都说了什么,此时也不过是顺口答音,随便应了一句。

“珍大爷这一肚子的话,又不敢跟老爷说,小的这才斗胆替他跟老爷说了,还请老爷定夺。”

赖大跟着贾政几十年,早将贾政的性子摸个透透的,他方才偷眼一看贾政的眼神儿,就知道这位当家老爷已经又不知在想什么不着边际的事情了。

是以他才趁机赶紧把要说的话都说了,此时看贾政明白过来了,赖大便不再说正事,而是恭恭敬敬地请贾政一锤定音。

果然,贾政如他所料,一脸正色,摆摆手道:

“既如此,就按你们说的办吧。

要记得天恩浩荡,要记得祖宗恩德,咱们是忠厚传家,不可张扬行事,不可大操大办,不可盛气凌人,不可背祖忘本。

你们做事要勤勉,措施要得当,贯彻要彻底,团结要紧密,想法要统一,克服万难,坚持不懈……”

赖大只听到“就按你们说的办吧”,就知道自己今日的目的已经达到。

剩下的,就是做出恭顺的样子,听贾政板着脸把一番套话说教叨叨完,赖大就可以磕头出去,再赶去贾珍那里如此一说,那大事便成了八分了。

果然,贾政一直说了半盏茶的功夫,才将一套教训说完。

赖大正要磕头出去,贾政忽然问了句:

“对了,珍儿有事怎么跟你说,倒没跟琏二说?”

赖大趁机说道:

“琏二爷自打升了顺天府知府,公事上繁忙得紧,如今也顾不上咱们府里的事情。好像……”

他这故意一支吾,贾政果然就立刻追问道:

“好像什么?赶紧说,君子坦荡荡,有什么藏着掖着不能说的?”

赖大又朝前走了两步,凑近贾政,一脸忧虑道:

“听说是琏二爷如今出息了,就不住地撺掇大老爷,要夺回给二房的爵产呢。

最近因为琏二奶奶做月子,后宅让三姑娘和宝姑娘管事,琏二爷就自己上阵,天天只顾了往老太太那里跑,一心哄老太太开心,就是在给大老爷打头阵呢。”

贾政知道贾母一向偏爱自己,对赖大这话倒也不大在意,只揪住了一件事问:

“这是什么话?

‘三姑娘’的称呼还对,不叫‘薛大姑娘’,倒出了个‘宝姑娘’是什么称呼?

大家闺秀一向深居闺房,从不抛头露面,闺名不过是内宅的称呼,在外间必定要十分隐晦,如何传到你们外头去了?

这是什么礼法?!

我贾家的家风还要不要?!

祖宗的脸面还要不要?!”

越说越气,贾政用手在桌上使劲拍了几拍,脸上也显出怒容来。

赖大也不料贾政忽然揪着这个小事发飙,赶忙跪下回道:

“老爷不要动气,这并不是咱们贾家不守礼法。

这位薛姨太太家的姐儿,自打一来了咱们家,是太太吩咐举家上下都称呼她‘宝姑娘’的。

我们见是太太吩咐,只道这是薛家的礼法,自然只能遵从,也便一直那么叫了。”

“士农工商,果然‘商’在最末是有道理的。”贾政皱眉道,“《礼记》有云:‘男女非有行媒,不相知名’,这可倒好,并无婚约,又无媒妁,她倒先通晓了姓名了!

这些闺阁女儿姓名传出去,被无耻小人说长道短,可叫我贾家的脸面往哪里放?!”

赖大正要再劝,忽听门外传来玉钏儿怯怯的声音:

“老爷,太太请您过去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