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花的烧伤比贾琏预想的要可怕得多。
尤其是酒花的脸,几乎已经烧得面目全非。
但这姑娘还活着,她睁着已经变形的眼睛,寻找到父亲和母亲的脸,吃力地看着,甚至还试图张嘴发声。
曲四平夫妇难过得放声痛哭,贾琏忍了半天,还是没能控制住眼泪。
作为一个没经历过大灾大难的现代人,贾琏是很难面对这样让人毛骨悚然的残忍景象的。
这时候,就显出老军医的重要作用了,他仿佛是上了战场、面对强敌的将军一般,顿时就抖擞起了精神,当仁不让:
“你们若要救人,就赶紧都出去!
留下个能帮忙的女眷,隆儿你留在门口,我说要什么,你就在门口随叫随到。”
他的果断让贾琏心中腾起希望:
“好!都听您的!”
扶着曲四平出屋去后,回头看了一眼病得只剩下皮包骨的酒花娘,贾琏觉得他不算是“能帮忙的女眷”,就问曲四平,可有亲属在这里。
曲四平一声长叹,老泪纵横:
“我们是外来户,本地哪有什么亲属啊。”
贾琏又问:
“那……哪个伙计家里的老婆能干又靠得住?你找两个出来。”
曲四平仿佛是抓到了救命稻草:
“这个有!这个有!老韩!老木!他两个家里的就行。”
贾琏回身问:
“谁是老韩、老木?”
伙计当中,有一个矮墩墩、土呛呛的憨厚汉子先应了声:“我姓韩。”
挨着他站着的大嘴汉子也跟着闷闷应了一声:“木老疙瘩。”
贾琏一点头:
“现在去叫你俩的老婆过来帮忙。
这几日都跟在这里,老韩家的协助大夫给酒花救命,老木家的陪着酒花的娘。
每日给她俩各一份工钱,数目和你俩一样。
救好之后,我还有额外的赏钱。
你俩在这里负责领着伙计,仔细看管烧锅院子,除了隆儿之外,所有人等,不许出,也不许入,更不许进入被火烧过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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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琏知道,自己应该去火场看一看,可更重要的,是保住人。
酒花的性命危在旦夕,曲四平夫妇也得能扛过去这场灾难。
贾琏体会过这种在急救室外等着亲人生死消息的煎熬感受,太难受。
他前世自己十八岁的生日夜里,他独自坐在医院空旷的走廊里,焦急地攥着拳头,趴在医院的墙上,泪流满面。
爷爷的病又怪又急,医院立刻就下了病危通知书。
而父亲贾新华,却从一大早就被保洁大队的队长给叫去,帮忙他儿子的婚礼。贾琏成给他打了三十几个传呼,一个不回。
他只能哑着喉咙,对着那面墙,把漫天神佛求了个遍,许了无数的大愿,只希望能求下爷爷的命。
只要能换回他的命,贾琏成愿意不惜一切,哪怕要用他自己的命去换。
他舍不得这个最疼他的亲人。
爷爷还没有来得及等他长大,等他有能力让爷爷过上好日子。
他恨自己没有能力,没有来得及让爷爷享受一下舒心的好日子。
焦心的煎熬,让他一边希望,一边害怕。
在他的记忆里,几乎他全部的生活,就只有每天怨声载道的父亲,和这个与自己相依为命的爷爷。
给他爱的人那么少。他经不得再失去。
.
正因为了解这种煎熬,贾琏觉得自己有义务守在曲四平身边。
陪伴,也是一种力量。
让人能支撑下去的力量。
看着坐在炕上、颓然捧着脑袋的曲四平,贾琏走过去,坐在他身边:
“隆儿带来的大夫有经验,你就放心罢。这时候,咱们着急也没用,反倒添乱。
我相信皇天不负苦心人,善有善报。”
半晌,曲四平才摇摇头:
“这是我们的报应!逆天的报应!”
他抬起头,脸上死气沉沉,双眼直勾勾地望向屋顶:
“这块地,注定不该是我们老曲家的。我们是逆天了。”
贾琏伸手拍了拍曲四平的肩膀:
“莫要胡思乱想,酒花还撑着呢,你不能倒下。”
曲四平一声长叹,无限颓然:
“酒花太可怜了!这孩子是吃了我们的挂落啊。老天哪!报应在我身上吧!别带累无辜的人呐……”
他仿佛很是疼痛一般,闭起眼睛,咧着嘴,很痛苦地摇着头,讲起了多年前的一段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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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七年前,曲四平的父亲曲谦随家人来京城投靠亲友,不料到在这里才得知亲戚去了外地,正进退为难,有好心人介绍曲谦去了通州的一个酿酒烧锅当伙计。
曲谦是个能吃苦的有心人,用了整整二十九年,学成一身酿酒的本事,还攒下了一笔血汗钱。
大概五十年前,继通州一带的“东路烧锅”之后,京西一带因为水源得天独厚,“西路烧锅”渐渐兴起。
尤其是玉泉山一带,山上植被葱茏,水质异常清澈,口感甘美,成为烧锅的首选之地。
曲谦看准了玉泉山,用所有积蓄在这条玉泉流出的玉北河上游,买下了这块地,并盖起了如今“福水烧锅”。
岂料烧锅刚刚初具规模,当地的大族项家也看准了烧锅酿酒这条发财路,但眼瞧着最好的水源地被曲谦买了,想倚仗坐地户的优势和族人众多,要强夺这块地,赶走曲谦这个外来户。
他们白日里来搅闹,夜里来骚扰,四下里传谣言,逼得曲谦走投无路,只得提出将地卖给项家。
岂料此时的项家族长项善竟然连钱也不想出,反而指使原来卖地给曲谦的人,一张状子告到衙门里,污蔑他当初买地用的是灌了铅的假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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