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东西,一贯说的比唱的好听,都到了这时候,她还跟这儿耍心眼呢。
贾琏淡淡一笑,不紧不慢说道:
“打他?罚他?
你当你们赖家全是我孙子呢?
吃着我的,喝着我的,偷着我的,坑着我的,害着我的,算计着我的,还在外头给我惹了天大的祸,等回家来,我就给他一个嘴巴就算了事了?然后我还得屁颠儿屁颠儿给他擦屁股善后去?
我们姓贾的在你们赖家人眼里就那么贱啊?
我告诉你,根据《大华律例﹒刑律﹒斗殴﹒奴婢殴家长》条文里头的规定:奴婢无罪,被家长殴杀者,杖六十,徙一年;奴婢有罪,被家长殴杀者,杖一百,可交钱纳赎。
听明白了吗?
简单一句话,打死了有罪的奴才,主子到衙门里说一声,花几个小钱就行了。
今儿在万方和当铺里头抓到赖大的,可是顺天府和宛平县两个衙门的几十个捕快。一百多只眼睛,全都瞧见了他把偷盗所得的主人家财产拿去典卖,这是什么罪过,你自己想想吧。
就这一条,打死无论。
现在你眼前的赖大,就已经是个死的了。
再看看你赖家的这座小楼里的东西,瞧瞧你们正房里头现在摆着的那十八大箱金银细软,你倒是说说,这能是你们一家子靠规规矩矩当奴才挣的么?
就凭这些罪证,在我眼里,你们一家子也都是死的了。”
.
贾琏带着笑意的嘴里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千钧利斧,重重劈在赖嬷嬷的头上。
而贾琏含笑的桃花凤眼里,闪出的凌厉寒光,则更让赖嬷嬷从心底里害怕起来。
眼前的这个琏二爷,到底还是不是她看着长大的那个琏二爷?
那个琏二爷,虽然有几分机变,可到底只是个一心贪图享乐的贵公子,跟他爹一样的好色没出息。不管什么事情,还不是就爱听几句奉承话?还不是又爱面子又怕麻烦?还不是哪回都被人糊弄得团团转?
可眼前的这个琏二爷,还是以前一样的公子哥儿面貌,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嘻嘻哈哈不着调,可他心里怎么忽拉巴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说出的话却如同带火的飞刀,刀刀都准确无比地直扎要害。
他做出的事,那就更是丝毫不留回旋余地,出手就必须要命。
赖嬷嬷是贾家的家生子儿,从七岁起就开始伺候贾家,至今快七十年,她自认为以她的聪明伶俐,以她的老谋深算,以她的远见卓识,她早已经把贾家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过去未来都琢磨得透透的了。
所以她才认定她是可以吃定了贾家的。
所以她才敢动手安排,让自己全家齐上阵,在贾家一“挖”就是几十年。
一切也确实如她所愿,别看她赖嬷嬷这一代都是奴才,但她的儿子这一代就都是管家,而她的孙子这一代,就出了官老爷。
正因为一切都太顺利了,所以赖嬷嬷才一直都不急着给全家赎身。
赎了身,做了“平人”,虽然出脱了奴籍,可也就意味着与贾家断了主仆关系,那还怎么继续从贾家挖钱?那还怎么借着贾家的势力大力捞钱?
再说了,做了“平人”,也就是听起来好听一点儿罢了。
在贾家当奴才,可比在外头当财主还舒服。不仅不打不骂,还钱多事少,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除此之外,还有各种油水好处,捞得手软。
要是头上真少了贾家这层主子,那才叫人心里没底呢。
没了贾家这把保护伞,且说再不能假借贾家的名义争买田产、强买店铺,就说若是要赖家按照平人的人头交税纳捐,还有自家买的田产、店铺也都一并要交税纳捐,每年算下来的这一笔钱,也是个了不得的大数目,那不是活生生地从自己身上割肉吗?
所以赖嬷嬷只在赖尚荣出生的时候,求贾母放了他一个“平人”的身份。
有了一个赖尚荣的自由身,就够了。
之后,赖家全力培养赖尚荣,让他也跟着贾家的子孙一样读书上学。
赖大整天跟着贾政,知道贾政最爱听什么,便时时都夸自己儿子赖尚荣如何如何爱读书爱作诗,如何如何有学问有见识,再加上赖嬷嬷在贾母面前不停地美言恳求,果然,大傻帽贾政就给赖尚荣搞来了一个捐补的知县差事。
按照赖嬷嬷的计划,只等着赖尚荣的官做得稳当了,赖家人就可以“不能丢了朝廷官员的脸面”为理由,大大方方地从贾家赎身出来。
哼哼,等到那时候,以赖家的财势,再打着贾家的名头,赖尚荣可以高升,赖尚宁也可以跟着哥哥发达,那么赖尚荣和赖尚宁的下一代,就可以做高官了,
以后,“奴才赖家”,可就能成为“官老爷赖家”了。
赖嬷嬷自己以后少不得也是个老诰命夫人,说不定还是戏台上唱的那种《双官诰》呢。
想得当然是好的不能再好了。
可谁能预料到,人算不如天算!
贾家一家都是爱面子的大傻子,怎么忽拉巴出了个比猴儿都精明的贾琏???
难道真的是贾家的祖宗显灵了?
难道赖家的祖宗就真打不过贾家的祖宗???
.
赖嬷嬷的脸一点点垮塌了下来,她身子一软,跪坐在地上。
她看着自己面如土色的两个儿子。
赖大被卸了下巴,只能喉咙里发出“呃呃”的声音,却不能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