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九章 先诛心再补刀(1 / 1)

卫同光去传贾琏的时候,心里已经大略猜到了几分皇帝对贾琏的态度。

于是再见到贾琏的时候,卫同光的态度虽然仍是不冷不热,但话里话外还是不显山不露水地透露给了贾琏一些信息。

比如,皇帝在东暖阁内书房写字。

比如,忠顺王刚刚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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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琏知道,卫同光之所以能坐上羽林卫都统领的位子,就一定是个又精明又谨慎之人。

这样的人,说话一定有他的目的。

这样的人,嘴里也肯定没有废话。

他出口的那些话,绝不不仅仅是其本身信息包含的意思,更是那些话背后的隐藏信息,以及他之所以会说这些话,必定还会带来一个态度信息。

至少贾琏能够听出来:

第一,皇帝此时心情还不错。

第二,皇帝对自己并不反感。

第三,正是基于以上两点,卫同光这样的人才肯向自己卖好。

但即便卫同光给自己这些信息并不是平白无故的,而多多少少有点儿“势利眼”的成分在内,贾琏还是很感激卫同光。

毕竟,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没有人会平白无故地对你好,更没有人会为你牺牲自己的利益。

能看得懂“人性”的人,才是精明人。

在能看懂人性之后、就放弃道德底线的人,只是“精明的小人”

在能看懂人性之后、但仍然能够坚守道德底线的人,已经是这世上为数不多的“精明的好人”。

而在贾琏的内心里,他想做一个在能看懂人性之后、不仅仍然能够坚守道德底线、而且能想办法惩恶扬善的人,那也许可以叫做“带着锋芒的善良聪明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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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琏也同样不动声色。

毕竟这里是皇宫,谁知道明里暗里有多少双眼睛在紧盯着所有人的一言一行,一个不谨慎,掉脑袋都有可能。

《道德经》有云:

“民之从事,常于几成而败之。不慎终也。慎终如始,则无败事。”

做大事的人,没有不深谙“谨慎”二字的。

而做大事的人,也没有不深谙“胆大”二字的。

今天贾琏是憋着要做些“胆大”的事情的,却也不能不“谨慎”,否则功败垂成,那才恶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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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永巷前行,在走过一个转角的时候,不动声色的贾琏小声简短问了句:

“皇上希望贾家就此一败涂地?”

卫同光也不动声色,低声简短说了句:

“怕四王八公一条藤。”

聪明如贾琏,瞬间就明白了。

皇帝最担心的,还是四王八公的其余八家会兔死狐悲,出来帮助贾家,从此更加拧成一股绳。

在下一个转角的地方,贾琏还没开口,卫同光又不动声色地低声说了句:

“忠顺王毕竟是皇上的亲弟弟。”

贾琏顿时明白,这是卫同光言简意赅地告诉他:不要揪住忠顺王穷追猛打,要明白那是皇帝的亲弟弟,不要让皇帝难做。

聪明人立刻也低低回了句:

“明白,多谢卫兄提点。”

自此二人心照不宣,便再也无话。一路进了养心门,直奔东暖阁书房。

此时已是日落时分,赤红的夕阳坠落在宫墙的边角,将远处集结的铅灰色暮云也染上了瑰丽的玫瑰色。

日色和落霞,沉重浓厚得一如那深朱红色的宫墙,将殿顶的琉璃瓦面也炫耀出一种奇异的金赤色,动人心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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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将一沓子供词细细看了,心中不由暗骂忠顺王“混账糊涂愚蠢之至”。

没人不让你算计贾家,可谁让你做这等让人家捏住把柄的事情来了?

而且让贾琏死死捏住的,还是忠顺王败坏“纲常根本”的要命大事。

身为一国之君,他深知“纲常根本”不仅仅是伦理道德问题,更是自古以来,这片土地上的君主得以统治天下的政治伦理原则,是绝对不允许有分毫动摇的。

但忠顺王毕竟是皇帝的亲弟弟,皇帝就是为了自己的颜面,也还是得想法子保一保。

皇帝想了想,学着记忆中爷爷太宗皇帝的从容样子,不置可否地将手里的供状放在桌上,不动声色地问贾琏:

“此事,你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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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琏心中一个冷笑:

我怎么看?看你装傻呗。

但你想装傻,我可不想顺着你一道儿装傻。

我既然打定了主意来到这里,这出戏我就要唱到底!

不达目的?对不起,停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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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琏抬起头,满脸正气,朗声说道:

“臣虽不才,少年时未肯用功读书,参加科考,但在家学之中,也有十年寒窗的功底,跟着塾师读书明理,知晓纲常伦理乃是天下太平的根本。

‘三纲’之中,‘君为臣纲’,清楚明白地规定了君臣大义,‘忠’乃是天下所有尊卑等级和主奴关系的重中之重,性命可丢,不可不忠。

仁、义、礼、智、信为‘五常’,乃是规范了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等人伦关系的行为准则。背叛君父,乃是不仁不义的大忌。

有这样的宗法伦理道德约束,才有了上下尊卑有序,等级分明,不可逾越,如此,家、国、天下才能长治久安。

但忠顺王的管家何金,不知被谁指使,竟敢撺掇臣的家奴赖大,对主不忠不义,更做出坑主害主之事,违背天理人伦,与造反何异?

这等败坏伦理纲常之事,直接危害宗法制度的伦理根本,祸乱等级秩序的道德支柱,如何能够轻易饶得?

且此事涉及天家兄弟,影响更不可估量。若天家不能为万民之表率,又如何能够教化天下臣民?


此刻的贾琏,仿佛是被贾政附了身,把提前认真准备好的这一番“三纲五常封建道德规范论”念得深明大义慷慨激昂,简直是拿出了他前世在小学时候念入队宣言的劲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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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是当时社会秩序的根本。

皇帝比谁都清楚明白,既然决不能让臣子造了皇帝的反,那也同样决不能让奴才造了主子的反。

否则,要是谁都觉得皇帝可以轮流坐,那不就天下大乱了?那他还坐得住屁股下面的这个皇位吗?

所以,贾琏说的,必须都对。

忠顺王让自己的管家何金撺掇赖大去坑害自己的主子,恰恰就是动摇了影响皇位稳定的这个根本。

混账糊涂愚蠢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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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正沉吟,贾琏又轻叹一声,补充了一句:

“此事若只是何金和赖大知道,臣吃个哑巴亏也就罢了。

偏偏他们还通过一个叫做‘万方和’的当铺,从中过手坑得的贾家资产,他二人还经常在万方和当铺见面密谈,导致万方和当铺掌柜叶启铭和伙计们个个都知道此事,少不得在外间多有流传。

如今,到底还有多少人知情,臣都不敢深究。”

贾琏面露痛心疾首之色,其实心中却是冷笑:

先诛心,再补刀,我看你皇帝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