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要把那园子给姐妹们住,没问题。
可那么大的园子里头,就只让宝兄弟一个男孩子住在里头,且不谈礼教问题,只说对于宝兄弟自己,此举就绝非是一件好事。
甚至说,毁了宝兄弟一生,也不是不可能。”
贾琏的此言一出,贾母不由得猛地哆嗦了一下,急问:
“这话怎么说?”
贾琏容色凝重道:
“宝兄弟十四岁了,说他大,他尚未成年;说他小,他已经不是小孩子。
早些时候他还小,在姐妹们中长大也罢了。
可以后住到园中,若还只一味爱和姐妹们吟诗作对、吟风弄月,等长到成年,堂堂一个荣国府公子,只养出一身脂粉气来,岂不叫人笑话?
纵然是宝兄弟不喜科举,想做个精通辞赋的风雅文士,也须得同文人雅士来往切磋诗文才好,没有个只关起门来天天和丫头们厮混的道理。
虽说一辈子不用为生计为难,可家里已经有个现成的例子了。
我说句犯上不孝的话,看看如今我父亲的行为,老太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坏事儿倒也不做,可好事儿也不做。
官儿也不好好当,身子也不好好保养,人情往来也懒得应对,都到了这把年纪,成天只搂住丫头吃酒……”
“不必说了,这都是我的不是。”
贾母伸手打断了贾琏的话,她是真的不想提起那个不争气的大儿子贾赦。
随即,老太太又将手按住了自己的心口,由衷长叹一声:
“我何尝不明白‘慈母多败儿’的道理啊——
只是因为珠儿早亡,我是亲眼瞧着他父亲把他逼得太狠,生生把个懂事的聪明孩子给逼坏了的。
前头有珠儿的前车之鉴,由不得就多偏疼宝玉些。
偏我的这些儿孙里头,只要宝玉生得像他爷爷,也就愈发偏爱偏疼。
我常想着,咱们这样的人家,只要教得孩子规矩不错,礼数不错,以后就算袭不上爵位,考不上科举,捐个官儿也就是了,一辈子富贵还是有的。
可自打上回听你说咱们家未来有‘抄家’之忧,我心里也没了先前的底气。
琏二,我知道你是个心里有打算的,你就说说该怎么办吧?
只是我心里担忧,别人都是‘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无论如何也得保全面子。
咱们家里头,长房二房不和,子孙没有出息,这些事情若叫外人知道个明明白白,坏了咱们贾家的脸面,却不是咱们在自寻死路?”
“面子上确实不好看,可也未必是条死路。
何况,置之死地而后生,乃是兵法里的一个妙招。”
贾琏凝重的表情里,多了一重自信。
“咱们贾家最大的威胁,还是来自于皇上。
现在以咱们贾家的处境,得猜透皇上想要什么,咱们就给他看什么。
皇帝并不想看见咱们贾家上下一心、儿孙争气,那反倒是要让皇家疑心不安了。
该示弱的时候,我就示弱。
该自曝其短的时候,我就自曝其短。
我去求助于皇上,将贾家内里的不和说出来,把贾家缺钱还得撑面子说出来,反倒能让皇上对咱们贾家放松戒备之心。
老太太心里清楚,咱们贾家到了这一辈上,还能所倚仗的,和皇家所忌惮的,其实是同一桩事情。
那就是咱们与四王八公这一脉功臣派的关系交叠。
如今,说些咱们家里的孩子什么争气不争气,长房二房之间争竞不争竞,皇上觉得他是在看咱们的好戏,咱们才能过得更稳当,才能给咱们贾家人争取时间。
甚至让皇上觉得咱们家娘娘也是个没心机、没算计的糊涂车子,也未必是个坏事。
也许,还能走出个更好的路数来也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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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将贾母说得似懂非懂,但她没再追问。
或许,自己是真的老了。
儿孙里有了能人,比自己强。
于是贾母只继续静静听着。
“这回,让宝兄弟、环兄弟、琮兄弟都搬进去,我的意思,是让他们小哥儿三个都住在怡红院里头。
一来,他们兄弟们在一处亲密,增进兄弟感情。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二来,他们互相照顾,每天一道儿去书院读书,来来往往也有个伴儿。
三来,三个兄弟也多些人伺候、盯着,免得影响姐妹们的名声。
他们三兄弟,每个人本来各自有自幼的乳母,另有四个教引嬷嬷,除了各自身边的丫头之外,本来每个院子里头都各自添两个老嬷嬷和四个丫头,他们既然是兄弟三个,那就给怡红院里头添六个老嬷嬷和六个丫头。
这下子,再加上洒扫房屋、来往使役的小丫头,几十个下人、上百只眼睛盯着,保证出不了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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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琏一句话,把宝玉梦一样的大观园幸福生活,就这么给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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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的怡红院,四进院子,两边俱有游廊相接。
头一进院子粉墙环护,绿柳周垂。
穿过一道竹篱花障编就的月洞门,就是第二进院子,里头密植许多碧桃花。
第三进院子乃是宝玉最爱。
里有点衬着大山石,一边种着数本翠绿芭蕉,那一边乃是一棵大伞状的西府海棠,正是“红香绿玉”的来历。
再转过后头两层纱橱锦槅,便是后院。
院中满架都是蔷薇花、宝相花,转过花障,则见一道青溪,山石耸立。
这样华丽的院落,屋中更是富贵,锦笼纱罩,金彩珠光,连地下踩地砖皆是碧绿凿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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