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道婆并不姓马。
在县衙后堂里的秘密审问刚刚开始,马道婆就给了贾琏第一个震惊。
原来这婆子原姓周,因早年极善于做“马泊六”,这才渐渐被人称为马婆子,她原本姓周倒渐渐没人提起了。
贾琏悄悄问身边的兴儿:
“啥叫‘马泊六’?”
兴儿知道贾琏出身贵族大家,对市井俚俗不甚了解,便小声给他解释:
“大人有所不知,这不是什么好词儿。
早年间,养马的人家说在马群里头,给一匹公马配上六匹母马。后来就出了这么个词儿,就是专门给人牵线搭桥,撮合见不得人的男女关系。
就那么传来传去的,也没个准字儿,叫马百六的也有,叫马八六也有,反正都是那个意思。
哦,除了那个龌龊意思,有时候说那些三姑六婆闲不住、四下乱串、叽叽喳喳传闲话,不干好事,也用这词儿。”
哦,敢情这周婆子以前干的,那就是撮合西门庆和潘金莲的活儿嘛。
那不就是拉皮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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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道婆给贾琏常识的第二个震惊,是“马道婆不是道婆”。
本来嘛,大光明寺再怎么也是个佛寺,又不是道观,里面住的该是尼姑,怎么会出个“道婆”呢?
贾琏仔细一问,才知道,原来在庙里的出家人叫尼姑,但干活的杂役、甚至掌管香油灯烛、或者能引诱香客来舍香油灯烛之后从中赚取抽头的半出家神婆,并不是被称为“佛婆”,而是叫“道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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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账!”
贾琏一拍桌子:
“掌嘴二十!”
一直摩拳擦掌的铁头儿见贾琏忽然就喊打,兴奋得高喊一声“好嘞”,冲上去连皮掌都来不及戴,直接抡起大巴掌,就左右开弓,直打得马道婆一张老脸脆响连连,眼泪口水翻飞,就差往外崩火花了。
瞬间二十巴掌抽完,后槽牙都被打飞了两三颗的马道婆魂儿都打掉了,哆嗦得像得了痢疾打摆子,口里含混不清地不住哀求:
“大人……饶命……老婆子没说瞎话啊……”
贾琏不疾不徐问道:
“没说瞎话?
那我问你,你说你在大光明寺里半出家,那你也该算是半个佛门中人。尼姑都是念经烧香,你又为何随身带着纸人、纸鬼?
这显然都是道门巫术!可见是你胆大包天,没说实话!”
铁头儿闻言两眼一亮,赶紧抓过皮掌急急戴上,就等着贾琏一声令下,就拿马道婆过瘾了。
马道婆一见,魂儿都飞了,立刻带着哭腔道:
“饶……饶命啊……是真话啊……
我老婆子早年是个‘道马子’,会看相,会画符,会祈福消灾,有几分法术。
因在原籍惹了个事情,待不得了,便背井离乡来京城讨生活。
老婆子在京里没有根基,打听着京里的贵人们大多信佛,就想法子找尼姑庵里做杂役。
后来大光明寺的姑子们见我善于应对,就让我到大光明寺里头做营生。
我听尼姑们讲佛经故事,一遍就记住了,又把早年间做道马子那一套说辞都加上个‘阿弥陀佛’,再把道马子的法术加上因果报应的说辞,张口‘菩萨’,闭口‘福报’,渐渐信我的人就多了。
我整天就是串串大宅门,不过也就是为了多赚几个钱罢了。
宅门深处的太太、奶奶、姑娘、小姐们,终年累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有个不闷得慌的道理?
她们都爱听我讲些佛经上的故事,再有我带着说些新鲜事儿,给她们解闷儿。
何况纵然是富贵人家,谁又没有些烦恼憎恶?
老婆子给她们说因果故事,拿纸人使个咒魇法术什么的,骗钱而已,可从没伤人命的!”
“呸!放屁!”
贾琏一口啐道:
“我若没见识过你的本事,单听了你这一套说辞,或许还能上你的当。
可我家里的事情是我亲眼见了的,你还敢睁眼撒谎说没伤人命?
我也懒得跟你费唾沫,铁头儿,这个贼婆子我交给你了。
她能说出多少句实话来,就看你的手段了。
你记得啊,收拾一阵子,就给她治一治,别彻底弄死了,倒便宜了她。”
铁头儿就爱接这种“放开了干”和“救活了还能继续干”的活儿,高兴得两眼放光,激动得浑身骨头节儿都“咔吧咔吧”作响。
马道婆瞬间吓得又尿了裤子:
“爷爷饶命啊!我啥都说!要死也给个痛快啊!”
“呸!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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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琏走进荣国府大门的时候,天早都黑透了。
他袖子里揣着一摞马道婆的供状,抬头看了看门楣上挂着的赤金九龙乌木大匾,心中不免有些感慨:
多少富贵人家,从外头看,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家中高官贵妇,冠冕堂皇。其实呢,你怨我恨,你争我夺,恨不得你死我活。
一家子骨肉血亲,表面上你好我好,内心里勾心斗角,明刀明枪的也罢了,暗地里还要背后捅刀,最后不过白白便宜了外头的阴险小人。
他想着心事,沿着抄手游廊快步而行。
正走着,忽见昭儿一路小跑而来,见面就小声道:
“二爷二爷,方才老爷又派人往二爷院子里去找二爷了。
打晚饭之后,老爷已经叫人去找了二爷四五回,看着像是有什么急事似的。”
贾政找我?
那个读书读糊涂了的政老爷,一贯是个耳根子软的,刚刚王夫人一句话,他竟然还把宝玉被魇镇的事情怀疑到了贾琏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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