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笑着走进屋来,却见屋里不止只有宝玉、黛玉,还有贾琏和茱萸,四个人八只眼睛,同时都朝她瞧来,气氛不免有些尴尬。
因宝钗方才那话是朝着“宝兄弟”说的,最后还是宝玉咧咧嘴,干笑道:
“姐姐家的好东西,自然先给我们吃了。”
此时紫鹃在外边也听见宝钗来了,赶紧也跟进屋里来倒茶。宝钗趁势坐下,混若无事吃着茶就开始说些闲话:
“原是我哥哥要做生日,有人送了他这些新异的好东西来。
除了拿些去孝敬长辈之外,他若自己吃了,岂不要折福?他昨儿想了又想,说到底只有你才配吃。”
宝玉陪着说闲话道:
“既是薛大哥过生日,今儿先叨扰了这一顿,明儿我就补送寿礼过去。
只是银钱吃穿等类的东西,究竟算不得是我的,不如写一张字或是画一张画,那才算全是我的东西。”
宝钗口里随便应着“可是呢”,眼睛却忍不住朝贾琏瞟去。见他闲闲坐在书桌后的椅子上,正端详黛玉桌上放的一摞书,便笑道:
“我哥哥必定是不知道琏二哥今日在家,否则必定是要将琏二哥和宝兄弟一道儿请了,却不是便宜?”
贾琏闻言转目,正对上宝钗脸若银盆,眼如水杏,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托腮露出雪白一段酥臂,肌肤丰泽,衬得腕上的红麝串子愈发鲜红欲滴。
看来对于这位宝姐姐,贾妃赐的这个红麝串,是仅次于金锁的另一样“宝物”,时时都得戴出来招摇。
贾琏含笑一摆手:
“他就是来请我,我在家也未必得空。”
语气温和,如沐春风,却是拒绝得干干脆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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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薛蟠,贾琏从心里只有厌恶。
薛蟠是谁?
一个商人出身的金陵恶霸,一向只觉得自己尊贵,视他人如粪土,为了争买丫鬟就当街打死小乡绅冯渊,可见其何等的无法无天。
如今他就是个社会性死亡的在逃杀人犯。一旦有人追究,分分钟叫衙门抓走。
只有王夫人这种一心只为了她自己娘家得好处、不惜牺牲贾家利益的败家娘们儿,才会不分好歹地把这种祸水往贾家引。
可即便是暂时躲过了法律追究,薛蟠照旧正事儿一件不干,整天就知道赌钱、喝酒、搂着伎女吆五喝六,为了男色上学堂勾引小男生,这种垃圾货色,也只有薛姨妈还觉得自己的宝贝儿子只是“略有些不上进”呢。
好在贾家其余的男人虽然也不上进、不争气,但好歹从小在钟鸣鼎食之家长起来的孩子还知道要脸面,谁也不肯让薛蟠沾上自己。
就连贾家最任性享乐、最不爱惜羽毛的贾赦、贾珍,都任凭薛蟠三番两次来找上门来磨,每每也都必定推脱开。就算是薛蟠硬腆着脸蹭着不走,也基本不大搭理。尤其遇到有外人来的场合,那就直接开口请薛蟠走人,反正薛蟠脸皮厚,并不会觉得羞恼。
所以迄今为止,薛蟠唯一还能死缠烂打不松开的,只有宝玉。
历来薛蟠在贾琏那里是只有钉子碰的,此时宝钗也想帮着薛蟠往贾琏身边贴,完全属于自找没趣的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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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人家当面给了个“烧鸡大窝脖儿”,要唤作是别的姑娘,肯定要尴尬得红头胀脸。可“脸神”宝姐姐却能装作听不懂,继续笑道:
“琏二哥做了荣国府的当家人,这么一大家子林林总总几千几百件事情,再加上外头衙门里也要等着琏二哥坐镇,自然是忙得很,哪里能像我们时时都有空呢?
我猜想请琏二哥吃饭的人,只怕能从东直门排到西直门去呢,琏二哥就是孙猴子,也未必能忙得过来。”
贾琏一笑,没接茬。
宝钗说了一大通,结果被晾在原地,见众人都不语,只得端起杯子喝了口茶,以解尴尬。过后又朝茱萸道:
“好巧啊,水妹妹也在林妹妹这里啊,我也是来瞧林妹妹的,她一向身子不好,我们都最疼她呢。”
茱萸也是个小机灵鬼,在旁早就瞧出了这位宝钗原本是奔着宝玉来的,可后面又转而跟贾琏套磁,心中不悦,便干脆道:
“我这里正跟林妹妹说些体己话儿的,可巧儿你和这位宝二爷前后脚跟脚都来了这里。既然来了,那就坐着一道儿说话儿吧。”
她年纪再小,也是郡主,这明明白白的“逐客令”已经算是说得很委婉了。
宝玉、宝钗和身后跟来的傅秋芳也只能赶紧起身告辞。
贾琏却叫住宝玉:
“你今天既然已经能去喝酒开心,说明身体已经没事了。那从明天起,还是去鹤山书院上学好了,落下的功课,我让书院的先生给你补上。”
宝玉低着头嘟着嘴,也只好委委屈屈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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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们都走了,茱萸立刻朝门口白了一眼:
“这个薛家的姑娘一身从上到下都是心眼子,我不喜欢。
还有那个什么宝二爷,一身的脂粉气,腻腻歪歪的,看了叫人就烦。”
黛玉捂嘴笑,却不说话。
贾琏指着茱萸道:
“看把你给精的,真当自己火眼金睛有慧眼啊。”
茱萸狠狠白了贾琏一眼,吐舌头做鬼脸“呕”了一声:
“我就是没有火眼金睛,也瞧出来了那位宝姐姐有心要勾引你。
你还是小心些吧,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指不定哪天人家一副迷药灌晕了你,等你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