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守军竟然纵火烧城,而且,是经过专门筹划,务求杀伤的操作,绝非临时起意。
水火的威力出于自然,不是人力所能抗拒。两厢火焰升腾翻卷之下,定海军将士再怎么凶悍,再怎么训练有素,也没法保持镇定。
从南薰门到丰宜门的道路,在宋人据此时名为御街,宽达两百步。但如今道路两侧被废弃的里坊宅院所迫,又堆叠了连绵如山的土石竹木,留给军队行进的空间难免狭窄。
何况李霆奉郭宁之令火速夺城,一路上争分夺秒,他们的队列因为急速行军而被拉长。等于大半的队伍都深深陷入到了火海里!
此时前端是何情形,赵方等人看不清楚。但稍后方的兵马瞬间大乱,惊呼者有之,奔逃者有之,手足无措者有之。纵使带队的军官连连喝斥,也不能阻止原本有序的军容化作散沙。
就在宋军将士身前不远处,许多定海军将士们狂奔而回,把勉强聚拢起的宋军将士们再度冲散。更多定海军将士没能第一时间脱出火场,随即就失去了机会。
他们的身形在耀眼和火光和日光下很难分辨清楚,只能勉强感觉出他们在快速奔走着,四散奔走,想要在两面火海的夹击之下找到生路。
但在这夏秋之交酷热的气温下,火焰很快就带来了高热,高热扭曲了空气,阻挡了视线。何况紧随着火焰腾起的,还有可怕的黑烟,只有少数人能在黑烟遮挡下看到退路所在。
就在火场最后方靠外侧,还有些人慌不择路,向某处缺口猛冲,可那并非脱身之所,而是道旁木料柴禾堆叠以后腾出的空隙!
火舌微微抖动,像是火焰中的怪物舔舐了下舌头,瞬间就把奔走中的人影吞没。人影再度出现时,已经化作了一团嘶吼着的火球。
更多的火苗在跃动,火墙在向道路中间推移,空气的扭曲越来越剧烈,黑烟也越来越浓烈,向四周散发出可怕的焦臭气息,然后又因为热气升腾而转向火场中心聚集,在巨大的范围内带来了可怕的、呜呜的风声。
这时候,宋军将士们视线受阻,看不到什么了。靠近火场的那些人,皮肤已经感觉到高热,因为蓬乱的火星遭热气流挟裹着飞舞,他们甚至不敢睁眼,只能连连后退。
退却的同时,他们只听到人的怒吼声、木柴的爆裂声还有战马此起彼伏的哀鸣,这愈发引起了他们的惊恐,以至于队列里动辄数十人彼此碰撞绊倒,摔成滚地葫芦。
赵方被几名向后奔逃的将士撞着,踉跄了好几步,才勉强站定。
他目愣口呆地看着眼前比地狱更可怕的景象,下颌花白的胡须简直承受不了迫近的高温,开始蜷曲起来。
他的儿子赵范从后头抢上,拉着他的袍袖向后急退。
赵方退了两步,转而指着宣缯所在的方向,向儿子高喊。赵范连忙又带着几个亲卫向前,去把死死盯着火势的宣缯抢回来。
宣缯任凭赵范和亲卫们推着拉着,乃至背起来奔走,全没什么反应。他的脑海中转动了太多的念头,以至于外界看来,他似乎被大火吓到魔怔了。
自古以来打仗,火攻常见,纵火烧城却不常见。
皆因纵火前的准备愈是充分,火势一旦引燃就愈难控制,动辄造成杀敌八千,自损一万的局面。守城的前提,是要有城在,若一把大火把城池烧了,杀敌再多,又所为何来呢?
但开封守军这么做,却很显然是深思熟虑以后的结果,
这么多易燃物的堆积,如此瞬间蔓延的大火,那必定出于事前反复的谋划,甚至点火之人也非得是经过严格操练的死士,否则断不能如此。
至于此刻被烧起来的整条御街,那更是开封朝廷专门为此筹划,动用绝大力量,才能设置出的可怕陷阱!
只宣缯眼前所见,在这陷阱里挣扎的,就有定海军李霆所部,至少五六千或者更多的精锐兵力。
这支军队从开封城北冲来,不止行军速度极快,而且队伍聚而不散,明显是为了抢着开封朝廷开门放入宋军的机会,火速突入开封内城,控制各处中枢要地。
他们没时间去分布哨探兵力警戒四周,也不可能把兵力浪费在地旷人稀的开封外城。
于是,他们就完完全全地陷入到了金国人的算计,整支军队几乎都没在火海里了!
这支军队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宣缯稍微想一想,都觉得肝颤。他不敢细想下去,但非常确定是,此等数量的精锐将士一朝丧尽,对任何一个政权来说,都是惨痛至极的损失。
如果把某个政权拟人,寻常的损失便如刀砍枪刺造成的外伤,至少当场不致命,慢慢将养,总能恢复。但这种整建制的、大规模的战损,是对整个政权和军队的巨大伤害,非寻常外伤可比。
况且李霆是定海军中地位仅次于郭宁的聊聊数人之一,是定海军起家的栋梁人物,他的麾下兵力,是定海军用来控制河北的主力。
这样的军队在开封城的火场中死绝死尽,那就像是一个人的臂膀被齐肩砍断,是根本恢复不了的!
其实定海军的损失如何,宣缯并不关心,感叹两声也就罢了。更麻烦的事情还在后头。
金国中都朝廷和宋国的结盟状态,是在开封方面主动出兵南下掳掠,而中都坐收渔利的局势下,经由几个金国派出的奸细推动而成,双方的盟友关系一开始就不稳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