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骑士穿着精铁打造的罗圈甲,胯下战马比一般的蒙古马要高大肥壮,定是精锐。少数步行之人该怎么与之对抗,军校里是讲过几种套路的。
可惜每一种套路都是九死一生;最好的办法,是直接往山高林密、地形崎岖之地逃走。
这周边除了零散分布的仓库,并没有足以阻拦骑兵冲突的凭藉。至于背靠的木栅……吕枢听到了木栅后头许多人慌乱叫嚷的声音,还有战马被骑手操纵着往来奔驰,不耐烦地打着响鼻的声音。
战马的数量不少,箭矢破空的飕飕声也时不时响起,飕飕声以后,又必定伴随着惨叫。那是蒙古人正把人从客舍和仓库里逼出来,但凡动作慢些的,立刻就死。
库区外围是有高墙的,高墙外头还有蒙古人自己造的箭楼。很粗糙,但足能起到监视和防御的作用,现在却有那么多蒙古人冲进库区肆意妄为,显然是与己方合作的也里牙思出了问题,
或许是这厮行事过于张扬,暴露了;也有可能,是蒙古人的高层注意到了草原边缘地带诸多千户的动摇,决心要铲除所有不可控的因素。
这会儿来到库区的,不是也里牙思的部下,而是蒙古乞颜部的核心武力。他们未必抱着特意要杀人劫掠的意思,但这些人就是这么野性难驯,而且对大周的武力并不服气,所以一旦拿出的套路还是过去数十年里蒙古人惯用的,先咔嚓嚓啥一群人,然后再办正事。
碰上这样的坏运气,逃都没法逃,。
吕枢稍许俯身,力贯足跟,慢慢地把手移向腰间。
他八九岁时,正逢野狐岭败战后,跟随郭宁辗转逃奔河北塘泺的凄惨使节,沿途吃了许多苦头,身体受了亏损,所以至今在同龄人里不算强壮。但基本的武艺演练,他并不缺乏,更不缺乏与敌拼死的决心。
有时候他做梦都会想起,在乌月营后方的丘陵地带,自己用带血的双手与兄长吕素相互搀扶着,从死人堆里踉踉跄跄起身,只见山间数不胜数的尸体铺满视线范围之内,唯有郭宁拄着武器,垂首喘息的模样。
现在郭宁不在,那就得自己拼命,这没什么好犹豫的。只要那个蒙古人不急着射箭,他再接近些,我就暴起挥剑,先斩马腿!
就在他将要奋力一搏的时候,阿多反手按住了吕枢的肩膀,低声道:“不要动!”
微弱的说话声引起了蒙古骑兵的注意。他已经兜转到另一个方向的视线忽又回来,绕着吕枢和阿多打了两个转。
蒙古人既然看了过来,想动也已经迟了。往前奔走一两步,身体立刻就会被箭矢洞穿。
吕枢狠狠地翻着白眼,身体崩紧,一动也不敢动。
好像蹄声近了些。
吕枢想要抬头看看蒙古人,摆出人畜无害的嘴脸,可他羞愧地发现,自己竟然不敢。他的眼里只有脚下的地面,还有一滴滴淌落的汉水。
倒是阿多往前走了半步,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吕枢。
因为要陪伴吕枢到草原办事,阿多特地换了身草原上杂胡部落的服色,看起来像是商队里常见的小鞑子。吕枢的衣服和有钱商贾比起来,也显得很朴素,两人都灰扑扑的,也看不出什么威胁性。
蒙古骑士松开弓弦,拨马回转,战马跃过栅栏的同时,他做了个手势。
栅栏后头,两匹战马猛然前冲,每匹战马的马鞍上都连着绳索,绳索穿过箭楼高处的横栏,另一头勒住两名商队护卫的脖颈。
这两名商队护卫都是非常得力的好手,会说好几个部族的语言,熟悉路途,身手也好,所以各自手底下都养着一帮人,寻常商贾不出大价钱还请不到的。
赵瑄还曾向吕枢示意,其中一人实际上是大周都元帅府录事司的人,若有缓急,是可以交托性命的暗桩。
蒙古人猝然突入库区的时候,他两人立刻纠合部下反抗,在短时间内杀死了敌骑十余,但毕竟众寡不敌,两人都成了俘虏。
这会儿,随着马匹奔驰,两名护卫首领一下子就被拉了起来。巨大的拉拽力量,使得一人的脖颈顿时就断裂了。另一人甚是机敏,右手手臂探在绕颈的绳圈里,约莫正在想办法解脱束缚。
但绳索拉紧之后,他整个人都被拽到了空中,胳膊恰好也被圈住不能动。他大声呐喊了一下,声音中满是不屈与愤怒。
不远处,他的护卫部属们也都憋屈地叫喊。有些年轻的护卫看到首领如此受辱,握紧双拳冲出队列,又被蒙古人逼回远处。
蒙古人很满足于看到这样的场景。
他们向库区里驱赶到一处的人们笑骂了好一阵子,那个身着罗圈甲的骑士才不紧不慢地拨马回来,用手里的长刀慢慢刺进了护卫首领的胸膛。
护卫首领竭力挣扎着,冒着窒息的危险挣动绳索,以至于整个身体都在晃动,蒙古人的刀便随之刺进又拔出,把伤口扩大了许多。
鲜血从他的胸腹间涌出来,喷在蒙古人持刀的手臂上,喷在马背上。那蒙古骑士待要挥出最后一刀的时候,战马恼怒地摇晃着脖颈的鬃毛,跑开了。
更多的蒙古人发出阵阵怪笑。
眼前的尸体和鲜血,耳中此起彼伏的笑声让吕枢觉得一阵晕眩,有种说不出来的,恼怒和惊恐混合的怪异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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