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中午,实际感觉上要比中午还要晚一点。
克拉夫特和卢修斯轮流靠着那块还算干净的木板休息,换了好几轮才等到沉睡的人们苏醒。
像是一个听不到声音的巨大闹钟鸣响,几分钟内沉睡区的居民被一致地唤醒,比异世界高中宿舍起床还要一致。
先前寂静无声的屋子里纷纷发出活动的声音。不同的脚踏在木板上,不知名的金属、木头器具碰撞,嘈杂的交谈声里夹杂着几句听不懂的脏话。
人类的意识从梦境中被大批量地归还,丢回到现实中,开始他们已经错过小半的一天。
然后是劣质门轴转动发出的生涩刺耳声音,陆续有人推门出来,手里拿着看起来可能是食物的东西,边吃边向港口的方向走去。
克拉夫特截住了其中一个拿着带霉点鱼干的中年男人。
“你好,如果不介意的话,我能雇佣你一会么?”
“当然!”他以最快的速度答应了下来,对旁边看过来的人狠狠瞪回去,“只要四个铜币就成,我可能帮你干半天活。”
或许是中午过去实在难找到活干,他以一个很低的价格就接下了克拉夫特的雇佣。
泛黄发黑的牙齿狠狠地在有些脆的鱼干上咬下,纤维状的鱼肉连带鱼骨一起被咬碎,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他在嘴里嚼了几口,艰难吞下。
“所以是要去干什么?”
克拉夫特为这种生吞玻璃般的进食方式所震惊,同情了一下他口腔和食管,“不急,你先吃吧。我想先打听个事,你们多久前开始发现醒来得越来越晚的?”
“现在想来大概一个多月前就这样了,刚开始没啥感觉,没想到会变成这个样子。这日子是越来越不好过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有人关心这个,中年人还是边吃边回答了问题,碎屑带着唾沫星子飞溅,没注意到他的新雇主挪动半步避开他的正面。
克拉夫特站在旁边看他吃完手里的鱼,咽下最后一口,喉结艰难地滚动,觉得可以开个特殊饮食导致瘢痕食管的病例报告。
“我们就是因为好奇这事来的,现在怀疑你们平时喝的水有问题,你能带我们过去看看么?”
“可以,虽然平时都是我家里人去打水,但我还是认得路的。”中年人按了按胸口,看起来像是疼痛导致的,“那我们走吧。”
他带着克拉夫特和卢修斯又顺着扭动蜿蜒的窄巷前行,一路上不断碰到刚出门找活干的人。
相反的方向导致他们需要频繁地侧身挤过去,或者有一方退到后面的岔道让开位置。
大体上他们行进的方向和来的方向差不多,从旁边错开之前调查过的路线,在红藻井附近经过,再往前走了十来分钟的时间就到达了目的地。
一口看起来还算正常的井,用克拉夫特在这里见过的最规整的石头围出了一圈井沿。
四周留出了一片空地,来打水的人排成了几条长队。没有绞盘,把带绳的木桶放下去,再拉上来,进度相当缓慢,想要让他们给时间检查估计不容易。
人群拥挤在一块的环境是克拉夫特不怎么喜欢的,尤其是在这群人洗澡频率不是那么高的时候,聚在一起就让本来就不清新空气更加浑浊。
刚适应本地空气的鼻子里又多了汗味、体味还有些说不出的味道,让他迅速放弃了亲自排队的想法。
“这是十一个铜币,五个是你的报酬。”克拉夫特在钱袋里找出了大部分零散的铜币,递给中年男人,“剩下的去买个干净点的水桶,帮我排队打一桶水。”
当懒狗可耻,但是确实十分舒服。
克拉夫特和卢修斯找了个阴凉地方站着看别人排队。不大的井口最多同时允许三个人拿桶打水,在井口处勉强还能分出三条队伍,但排到后面就散成一摊,分不出到底哪个是哪条。
中年男人跟几个队尾的人交涉后成功买到了水桶,在边界模糊的队伍里不着痕迹地左右横跳,选择最近的方向挪过去。
人群中,克拉夫特很快就捕捉不到他的位置,百无聊赖地开始犯困,用手支着自己的头。
日上当空,已经到了平时他吃完午饭小睡一会的时间段,生物钟催促着他找个舒适平面,把自己的脸贴上去享受每天难得的放松时间。
今天为了给调查预留出时间,很早就从学院出发,先是榆木街,又是盐潮区,中午连饭都没吃,也没胃口吃饭。
突然空闲下来,疲惫就趁虚而入,让人感觉站着都能睡着。
微眯的眼睛透过红色镜片,不真切的画面变得愈发模糊,人群在眼前晃动,轮廓虚化。
弥散的重影、红色的滤镜,人形的色块缓慢挪动,如同斜面上的红颜料互相融合、洇开,非但不鲜艳,色调还逐渐转暗。
红色一般会让人感到警醒刺激,但这种红色让他感觉更加的阴郁,想到粘稠的静脉血在透明容器壁上一边流淌一边凝固,不复在生物体内的活力。
他感觉自己在下落,是平时睡梦中的失重感,更轻、更柔和,半梦半醒间离开了繁琐混沌的现实,往深处跌落,躲到没有手术、没有并发症没有调查的地方。
听觉也变得迟钝,嘈杂人声在耳边减弱,一刻不歇的意识不再注意他们说些什么,大脑的语言区进入低功耗状态,不愿意把空气中的振动翻译为有效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