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里记得这个人。虽然戴上了面具,那个年轻沉稳的声线还是令人印象深刻,带有一种对抗恐惧的力量,听过的人不由地相信他所说的话。
在他去学院求助无果几天后,这个叫克拉夫特的年轻医生意外地亲自出现在了盐潮区,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来的地方,然后挨家挨户拜访,并声称要帮他们重修两口井,来解决有毒水源造成的嗜睡。
“你好,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的名字是加里对吗?”
鸟头人手上拿着块长方木板,上缘有个不知从哪拆下来的夹取结构,好帮他把纸固定在上面。
用的是疑问句,但笔已经飞快地在纸上写下了什么,刚才的问句只是例行公事,心里早有判断。
“啊,是的,就是我。没想到您还记得。”加里把门在身后合上,挡住杂乱的内设。
盐潮区没有请访客进屋坐坐的习惯。并非礼貌或什么其他文化原因,仅仅只因为棚屋太小,塞不下更多的人,也没多余的地方坐。
“如果有空的话,我想占用你一点时间,问几个问题,可能对我们处理这种怪病有帮助。”克拉夫特在卢修斯端着的墨水瓶里给笔尖蘸墨,“不会涉及一些不太适合回答的东西。”
一如既往的诚恳陈述,加里找不到理由拒绝这么一个无偿来盐潮区解决问题的医生提出的要求,更何况他也不需要付出什么。
当然,世界上少有无缘无故的好人,这样好得像教会圣人的一样的人,往往都有所图谋。不过加里也不觉自己身上有什么好图谋的,连续一个月工作时间越来越少,这块地方的人身上绝对榨不出半个多余的铜板了。
“只要是我知道的。”加里点头道。
得到允许的克拉夫特照着事先准备好的问题开始自己的调查:“不喝那口井里的水后醒来时间有变化吗?”
第一个问题就给加里难住了,他犹豫了好一会,给出不那么确切的回答:“似乎早了一点点,但我不确定。也可能没有变化,还是在中午。”
笔尖在纸上画下一个小十字,后面跟上一小横,中间用斜杠分开——可能有,也可能没有,待进一步确认。毕竟这里没有准确计时工具,病人都按主观感觉来回答,不好肯定。
整张纸上,密密麻麻的人名和数字标号后第一项大都是模棱两可的记录,仅有少量表示自己能确定的。
“抱歉,我实在是……确定不了。”加里拧着手,第一个问题就没法给出确切答案让他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没有关系,只要说出你的真实感觉就好,回答没有好坏之分,不能确定也是回答。”克拉夫特表示没有关系,笔尖移到下一块,“最近晚上有做梦吗?”
“任何形式的梦,比如梦到自己在一个和自己家很像的地方,或者醒来后完全不记得内容的梦也算。”
这个问题像是某些神父或者玄学骗子要钱的前置,加里茫然地摇头,他并不记得做过什么梦,只记得空无一物的睡眠,闭上眼,然后在天色大亮时醒来。
“没有,一次都没有过。”说起这事加里莫名地感觉到一股寒意,就像在夜深人静时魔鬼来取走了他的灵魂,又在次日放回。
说这话时他感觉那双红色镜片后的眼睛投来特别的关注,凝成实质般的目光紧盯着他,像是有什么无形的氛围之类的东西降临于此。
得到否定的答案后,哪种紧张感消失了,鸟头人在纸上画下一小横负号,语气出现了可能他自己都未察觉的一点放松。
“那可真是太好了。”
鸟喙抬起,加里觉得他在微笑,但不明白这到底有什么“太好”的,就因为没有做梦?
“无需介怀,有时梦是某些东西的预兆,什么都没发生总比发生些无法解释的梦境好吧?”
“您说得对。”这种弯弯绕绕的话加里不理解,只是本能地附和。
“最近身体上有不舒服的地方吗?疼痛,头晕,咳嗽,或是腹泻之类的。”
“这倒是有,最近脚痛的毛病又犯了,而且更疼了。”说起这个,加里还有些后怕。
那种痛发作起来就像要把骨头剜下来,痛到难以活动,可是他现在每天要少去一半干活时间,没法因为这个闲着不出门。
本来他就想问,就怕是与昏睡病无关,惹得克拉夫特不快。但既然后者主动提出,那再好不过了。
“脚露出来让我看看。”这句话纯属多余,克拉夫特低头才看到加里压根没穿鞋,滩涂地的含盐黑泥在老茧厚实的脚上干结成块,基本分辨不出皮肤原来的颜色。
拇指和脚掌的连接关节看着有点肿大,碍于皮肤颜色,他也看不出有没有红肿存在,蹲下伸手按去。
加里看他带着双不知道什么皮的精致手套,下意识缩了缩脚。
“别动,我按一下,告诉我痛不痛?”
这地方叫第一跖趾关节,刚一按下,加里就露出了明显的痛苦表情。克拉夫特松开此处,一路向上按去,直到脚踝都有痛感。
“关节沙。”他说道,这是痛风在这个世界文登港这边的别名,因最后尿酸在关节里凝成痛风石,发炎破溃后挤出的东西形似沙粒和小石而得名,“最近吃了些什么?”
港口城市里不少见,饮食中大量的海产品,加上喜饮啤酒造成的嘌呤增多,代谢产物尿酸不高都没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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