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书看着眼前这位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子,颓废的模样让人无可奈何。
按照华国如今的经济活力,只要肯吃苦耐劳,工作机会遍地都是。不提包吃住的进厂拧螺丝,单论时间自由把控的快递员或外卖员,这两份职业只要肯吃些苦,耗上些时间,几年工夫下来,就没可能不存个几万块钱。
除非,他沾上了赌。
案子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其实已经差不多了。张衡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帮信罪基本上跑不了。
这时候,他唯一可以做的就是配合公安机关积极退赃。三万元的赃款对于普通家庭,虽说也不是一笔小的数目,但是对于后续能在检察院那边取得“不起诉”来讲,却是划算的。
陈书其实还存了一些心思,三万元的赃款如果能退还,除了冯勇的三千元以外,还能退还其他受害人的两万七。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双赢的买卖。
陈书沉声道:“这次经你银行卡的流水总计八十多万,其中有三万是涉案资金。我知道这三万你没拿,但是如果你想要取保候审,就必须主动把这三万退出来。”
陈书没提后续检察院可能的“不起诉”,一则这只是可能,并不代表你退了赃就可能不起诉;二则,估计张衡也不懂。
“警察同志,我把赚到的四千元退了行吗?”
陈书摇了摇头。
张衡瞳孔瞬间凝固。
他不是不想退,他是没钱退。
陈书:“问问你亲戚朋友或是前妻?”
张衡垂下头,摆弄着拷在手腕上的手铐,房间里只剩下“哗啦哗啦”声。
经过前期的讯问,陈书了解张衡如今已然一穷二白,空无所有。一个嗜赌的人,最后的结局只有一个,那就是身边再无亲朋好友,妻子儿女。人们都会像躲着瘟神一样远离于他。
除了一个人。
陈书犹豫了很久,终究还是艰难地向张衡暗示,可以向父母求救。
哎!
最苦父母心,自己终究还是利用了这人性的弱点。
张衡是犯罪嫌疑人不假,他判刑,他入狱,陈书心里不会有一丁点的不舒服。只不过眼下为了那区区三万的退赃款,显然是要重重伤了一位母亲的心灵。
她迟早是要知道的。也许在关键时刻能帮上儿子一把,对于她来说,也是一件好事......陈书只能如此自我安慰。
他将自己的工作手机递给张翰。
考虑到可能通风报信,张衡自己的手机早已在他被传唤时就已没收扣下。
张衡颤抖着双手捧握着手机,十一位手机号码,他愣是拨弄了好一会儿才输全,正当他准备按下“呼出键”时,一直站在他身后的陈书突然快速地抽过手机,回到审讯台坐好。
通过内网,开始查询张衡所输入号码的号主信息,及与之相关联的生活信息。
全国的公安机关的电脑都是统一在公安内网之中,所以即便陈书远离东海省,也能通过东海市公安局发放的特殊U盘进行数字认证,从而使用庞大的公安信息网。
经过查询,该号主为一名六十七岁的女人,家庭住址就在方东市。再调出该人的户主信息和同户信息,张衡赫然在列。
最后拿出张衡被扣的手机,输入其提供的密码,在通讯录一栏中发现注明为“妈”的信息。
再调出通话记录,发现俩人近一周联络为零;调出微信,双方最近的一条信息距离至今已有一个多月。
陈书对着讯问室上方的监控摄像头,轻轻点了点头。后续的洗钱案归华海派出所管辖,他不得不小心一些。
张衡的背后还存在着一个可能极为庞大的洗钱团伙。一般来说,此时给张衡手机,保不齐他会打给其他人通风报信。甚至有可能,他妈妈就是该团伙的首脑也不一定!
风吹草动之下,贼匪尽逃!
所以陈书这次将手机递给张衡还是冒了一定的风险。
不过就像李梦说的那样,陈书办案确实还带着一些自我的情绪。
此刻他的心里,更多的可能是想凭借自身多年的办案经验,笃定张衡不会泄露案情。注意力集中在了退赃的三万元,而忽略了其他。
这时,华海派出所的那名年轻值班民警敲了敲讯问室的房门,随后轻轻扭了扭门把手,打开五指宽的门隙,露出脸来朝着陈书点了点头。
陈书知道对方的意思,将两台手机放在桌上,走到屋外,关上了讯问室的房门。
那民警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陈警官,这手机还是不要给对象了。你看......”
陈书理解他的心情,于公,都是为了工作。作为其背后明显存有团伙犯罪的嫌疑人,此时给他手机,风险太大。
大家都是警察,现如今还在别人的地盘上,并且后续的洗钱案也是他们管辖,此时这民警顾着同行的颜面,对陈书如此的作法已是给了很大的面子。
这一刻,李梦端着眼镜的面容突兀地出现在了陈书的脑海中。
当初,他还义正言辞地指责对方枉顾老百姓,只是为了破案而破案。
此刻,站在千里之外的南海省,面前站着已对自己客气至极的年轻同行,陈书心里涌现出说不出的滋味。
他知道这位同志做不了主,对其笑了笑:“我找你们王所问问。”
说完马上走到隔壁的房间里,王刚依旧坐在原先的位置上,只是此时却没有起身,只是自顾地看着摆在一旁的监控显示器,一眼都没去看刚进门的陈书。
陈书走到他对面坐下,掏出自己的人民警察证按在桌子上往对方缓缓推了过去。
他语气坚定:“这个责任算我的。”
王刚将视线从显示器上移到陈书身上,他有些惊讶,更多的是困惑。
......
陈书回到讯问室,在张衡的手机里重新输入他妈妈的手机号码并按下呼出键,打开免提,在“嘟嘟嘟”声中将手机轻轻放在了张衡所坐老虎凳的小桌板上。
过了一会儿,
“喂,是小衡吗?”
电话里传出一阵极为温柔的声音。
“妈!”
今年刚满四十二岁的张衡,此刻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