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宁军在冲锋。
数十名头戴辽军盔的战士肋夹三眼铳飞驰在前,大声狂呼,直冲军阵当中,至三四十步,塞满散子的三眼铳于阵前一点打出片片硝烟。
又如银瓶泄水,以百骑裹万众的姿态向两翼奔涌,横穿十数步,调转马头回还本阵。
炮哨前军指挥官黄胜宵的头盔被铳子打歪,一怒之下将头盔投掷于地,隔持丈五长矛步兵横阵扬臂大呼。
步兵随即破缝而立,拉开三列横队的鸟铳队破缝上前,迎弹丸依令举铳轮射,砰砰砰的响声绵延不绝,战马中弹嘶鸣不绝于耳。
那些想回还本阵的关宁骑兵纷纷落马。
随即狮子营兵阵两角挥动旗帜,马蹄铁踏地之音由远及近,奔驰中投射箭矢穿透硝烟扎在阵前,持投矛的辽兵如烟中恶鬼,将一支支粗杆投矛投掷而来。
投矛挟持巨力转瞬飞入阵中,穿透镶嵌铁片的土黄兵衣,将步兵钉倒在地。
而后数十持刀矛的骑兵自硝烟中驰击而出,突穿二十余步直抵阵前,却未能将军阵冲动,几乎擦着狮子营长矛的边,横队而过,吃了一顿铅子,最终仅有十余骑回转而走。
惨呼不绝,战马挣扎倒地。
硝烟浓烈,直将阵前遮蔽。
曹文诏结束了对刘承宗本阵的试探性进攻。
他策马骑兵队伍中,望向侧翼仍然兵分五哨互相搏杀的马队,听前锋部下带回的消息,确定了一件事。
眼前这些敌人不但看起来像官军,实际上就是官军。
他向来不怕敌人比他多,手下辽兵俱是生在沦陷战场之上,即使他们不参军,十五岁往后也是活一年就赚老天爷一年。
都敢死敢战。
自进山西以来,不是没有贼首用数千人列出堂堂之阵与他对决。
但那些兵阵无一例外,全部会被三眼铳在阵前一点打出缺口,而后隔着硝烟被投矛加深缺口,最后被骑队径自突阵。
没有步兵能端长矛在马兵面前稳稳站着,一冲则动,动则数十骑上百骑长驱直入,冲进阵里乱砍乱杀,千人万众也要躲避,自相践踏而溃散。
这是入关后第一次,有军队能挡住他们正面冲击而不乱,好整以暇等着他们第二次进攻。
与之相比,那些兵分五哨的马兵倒无意与他的骑兵死战,只是缓缓与关宁马兵反复拉扯,目的是把他们拉向河谷东边,远离战场,以达到分割部队的目的。
进就跑、退就黏,滑不留手。
曹文诏算是起于微末的老将了,早在熊廷弼时代就加入辽东军,靠在辽东跟东虏猛打猛冲的战功,一线作战经验丰富,升任游击将军。
所以他很快就完成了对局势的判断。
敌军在中军整体与外线局部,都有兵力优势,因此不急于出击,倾向于他的外线骑兵被蚕食消灭之前见招拆招。
而当那支骑兵被消灭,就是他腹背受敌的灭顶之灾来临之时。
因此时间已经被定死,拖延马队被消灭之前,冲动敌阵中军,是这场战斗取胜的关键。
但由于他没有指挥与强军大战的经验,在己巳之变中几个月时间成为副总兵,得以入关平叛。
所以在战术选择上,曹文诏依然选择自己最熟悉、最擅长也是最简单的战术——冲。
“一面冲不动,就围他三面,下马步射,马兵一时俱冲;三面冲不动,就集结全军冲他一面。”
很快,关宁军的第二次进攻开始了。
依旧是一队三眼铳骑兵打先锋,而后投矛直冲的老套路。
站在红旗背上观看战场的刘承宗摇摇头。
关宁军若只会这一套,他不信自己会被击溃。
他对这场战斗的策略是拖。
他不知道关宁军一路上遭遇了什么,只知道关宁军出现在这,说明其入关以来所有战斗都打赢了。
此时应正士气如虹,早前不知其虚实,便列阵等他们试探。
这会看来,确实非常勇猛,直接与他们拼命恐怕己方损失不会小,所以要扛住攻势,让他们受挫、动摇。
俗话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待其衰竭,再进行反攻。
刘承宗讨厌阵前浓得像散不开的硝烟,踩在红旗背上,隔枪矛如林,远眺敌阵。
辎重队正推着小车,把挖掘壕沟的一车车泥土推至阵中,垒起土山,并将阵前负伤、阵亡的士兵用小车运至二道防线。
同时以钟虎部战兵编入前线,补充伤亡。
没有土山,刘承宗便只能立在红旗背上,勉强观看战场。
不远处另一块厮杀阵地,杨耀部兵分五哨的骑兵队正与数百关宁骑兵在宽阔河谷中搏杀。
果然,更多关宁军在他面前,除正面数百骑,另有两翼俱是数百骑的马队正在射程范围之外移动,向侧翼进行包抄。
硝烟之后,距离不过数十步,有战马向后跑去,似乎有人影正在阵前借硝烟遮蔽,安置轻型火炮。
“想轰我?”
刘承宗低头对亲兵道:“打炮哨旗。”
正在阵前指挥部队的曹耀得手下报告,回头就见中军刘承宗立在马背上,扬臂指向阵前硝烟。
长久以来的配合让他们心有灵犀,曹耀稍加思虑,立即会意。
令旗招展。
四门混编在阵的狮子炮调整炮口爆出火光,轰轰几声,硝烟自炮弹木马与炮膛缝隙喷薄而出,自军阵前沿喷出白烟,散子铁丸把硝烟打出千疮百孔,在人马群中打出蓬蓬血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