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军阵、车营、城池,本质上都是一个东西,它们存在的意义是军队对抗敌人时的防守依托。
夯土包砖的城池,就是一座永固军阵,它和一队坚甲持兵军士组成的方阵没什么不同,差别只是机动全消、防御点满。
那么攻城军队攻上城池的那一刻,就意味着这个方阵一角被凿开了,随后等待城池的必然是扩大优势、指挥混乱,直至整个城池防御体系被扯得粉碎。
从第一名肃州营士兵登上城头开始,高台城守军就以杨嘉谟所在地为中心,如同涟漪向周围扩散,扩散最远的地方就是逃兵。
遍地逃兵。
就在米剌印拿下南城墙瓮城内外两座城门的同时,杨嘉谟鞭长莫及的高台东城墙最先发生变故。
二百守军向南城墙进军援助防守,两名守门百总之一的杜宪章率数名亲信脱队,伪传军令擅自打开东门两座城门,脱去铠甲驰马奔出。
随后东城骚动,后知后觉的东城援军纷纷调头回转,有人像百总一样脱去铠甲,也有人干脆穿着铠甲奔出城去。
更有甚者,奔向城东马厩,一人夺马十余匹,夺路而逃。
一批批逃兵很快引发守军大乱,其实很多人并不是真的想要逃跑,只是高台城被围困的长久压力,早就让他们的精神到了崩溃边缘。
此时大多数人只是从众,谁都知道东门外是围三阙一故意留出的缺口,更知道家乡甘州城已向元帅府投降。
天大地大,他们早已无路可逃。
可似乎从元帅军登上城头那一刻开始,高台城外遍布危险的荒原,都比城内更安全。
随后北门也宣告开城,这座城是被高台百姓从内部冲开的,他们是这场战争中最大的失败者。
高台城内本身没有百姓,这是一座守御千户所的卫城,但是在杨嘉谟下令坚壁清野之后,这座城里就多了数百名牢骚满腹的百姓。
他们都是居住在高台城关的百姓,距离城内最近,在坚壁清野执行的第一时间响应总兵命令,焚毁拆除自家院落,把木石口粮运入城内。
这些人在坚壁清野过程中受到的待遇很好,军士们在一开始不着急的时候行为并不粗暴,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人们也乐于听从。
对居住在高台左近的百姓来说,叛军就是叛军,因为他们的大明不仅仅是紫禁城里那个高高在上的皇上、权倾朝野的官员,而是高台城关方圆十里。
是一草一木、是左邻右舍、是走卒贩夫,是祖祖辈辈生老病死的土地,他们的大明就在这。
任何人以任何冠冕堂皇的理由要攻陷这里,他们都不乐意。
但当被围困在城内一月,携带口粮用尽,朝廷援军遥遥无期,甘州失陷的消息接连传来,躲在城内的百姓难以忍受越来越坏的战争压力,人们也无法接受与守军同生共死的结局。
这种压力终于在肃州营攻上城头、东城守军擅自开城逃逸时达到极点,在城内非常混乱的情况下,数百名高台百姓伙同丧失坚守意志的守军冲开北门,沿黑河南岸向东逃窜。
他们不敢往河对岸跑,粆图台吉的八百察哈尔骑兵就在对岸驻营,城西的出城守军正在跟莫与京的和硕特蒙古兵混战,只有表面上没有设防的东边才是生路。
当然哪怕是老百姓,绝大多数人也知道东边同样是死路,只是办法了……高台城内为了守城,能拆的建筑都已被拆毁,根本不具备凭借歪门斜道、拐弯抹角来进行巷战的条件。
一旦城墙被元帅军占领,基本上就等于守城失败。
位于南门内侧指挥守城的杨嘉谟起初并未意识到问题,他全心全意指派士兵,尝试将肃州营赶走,重新夺回城墙的控制权。
直到胡志深的兵从南门大摇大摆地冲进城内,推着两台架火战车引燃了朝守军疯狂发射火箭,杨嘉谟才意识到南门已经守不住了。
也就是在这时候,他才从侥幸躲过刀尖捅刺的副总兵家丁那得知,在南门内侧带伤上阵的王性善居然拿被活捉了!
真正击垮杨嘉谟心理防线的,是南大街上传来哒哒哒的马蹄声。
连马鞍子都没带的战马,在两边尽是废墟的长街狂奔,更远的钟鼓楼下,有人连铠甲都不穿了,赶着十几匹马从城西经过钟鼓楼下的十字穿心楼,向东城跑去。
正面作战的南城墙还没完全陷落,西、东两面的守军就已经崩溃了。
其实丁国栋部直到这会儿,都没有完全攻下城门楼东侧的半截城墙,守军的防守意志非常坚决,在马道步道组织数次反攻。
尽管丁国栋部已经在南城墙上形成兵力优势,但登城部队缺少轻重火力,最多也只能把守军撵下城墙,在马道步道一露头就会遭受涌珠炮、灭虏炮的轰击,因此一直陷入僵持状态。
但周围的环境却随着两部僵持产生巨大变化。
首先是胡志深押着军队杀入城中,他这批肃州卫旗军兵不精将不猛,人又怂得厉害。
七八百人几乎是对参将有样学样,胡志深不敢带兵拼杀,躲在把总身后,把总躲在百总身后,百总躲在士兵身后,将领都不敢身先士卒,士兵当然都会表现出自己是不敢近战搏杀的怂瓜软蛋。
一个个横队在城内废墟之上展开,端着三眼铳在七八十步外齐齐开火,弹子儿就算打到守军身上也只能听个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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