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八年二月初八傍晚,张一川抵达兰州。
迎接他的人是张献忠,向他转达了大元帅的欢迎,约定来日在元帅府衙门会面,暂时将他安顿在通政使司的官房。
华灯初上,整个兰州张灯结彩,街上的军民都透着一股喜气洋洋,张一川对城内这多年未见的繁华之景大为惊讶,倚靠栏杆,端着酒壶对张献忠问道:“张尚书,这城内天天这么热闹?”
张一川和张献忠是老相识了,他们在陕西绿林的地位差不多,都是第二代头目的领军人物,又是同姓,过去也合营过,有半年多称兄道弟,好得像穿了一条裤子,不过后来闹掰了。
分开到如今,勉强还算是能说话的朋友,张一川对张献忠的性情,可以说非常熟悉。
事业干到他们这个份儿上的人,做人做事,有很多共同优点,比如说能扛事、能担责、足智多谋,给部下带来一条生路。
而不同点嘛,就是各自有各自的缺点,比如张献忠,性情急躁,言语粗俗,有时候会发神经脾气大,心眼儿还小,对他好,他一直记着;对他不好,他也一直记着。
张献忠以前当过边兵,差点死了,被陈洪范救了,让张献忠念叨到现在,啥时候想起来了都念叨:陈总兵活我,陈总兵活我。
总之这是个比较浑的人,跟文官一点儿都不沾边。
所以如今张献忠成了刘承宗的礼部尚书,这个官职带来的违和感对张一川来说……很绝。
如果说他这个扫地王和张献忠的八大王都只是自称,那么单凭让张献忠做礼部尚书这个离了大谱的事儿,张一川就愿意心服口服地称刘承宗一个整活王。
“天天这么热闹,怎么可能。”
张献忠倒没觉得自己当礼部尚书这事儿有多离谱,咱老子干啥不行?
他瞥了张一川一眼,心态有些复杂地说道:“是凉州,两天前,凉州的副总兵李鸿嗣降了大帅,整个甘肃易主。”
张一川猛地挑起眉毛:“甘肃边军,这就降了?”
这个消息对张一川来说实在太过震撼,起事至今,虽说他也算身经百战,跟东边来的那仨总兵、河南的陈永福等人都交过手,但还从未在战场上正面击败边军,尤其是西北三边五镇的边军。
说到底,在崇祯八年这个时间段,农民军头目们对势大的明军依然心怀畏惧。
好汉架不住群狼,在八年前的陕西,蜂起的农民军是群狼,但在如今,当大明诸多省份已经调动起来,明军就是群狼了。
如果不怕,他们也就不会扎堆儿跑到元帅府隔壁了。
“不降还能怎么办,凉州本以为刘大帅势在必得,去年就坚壁清野,把绿洲烧成一片白地。”
张献忠如今毕竟是元帅府的人,对内情比张一川清楚得多,说起来不免万分感慨,摇头晃脑道:“九个月了,万余甘肃边军被困在城里,兵粮散尽,不加一矢而降。”
倒也不能这么说,至少曹文诏就射了一箭,射的贺虎臣,没射中。
这事儿听在张一川耳朵里,完全是天方夜谭,他本能就觉得……假的吧?
不是觉得边军投降刘承宗假,而是觉得上万边军躲在城里九个月假。
因为他跟李鸿嗣在陕西交过手,在三年前,甚至某种程度上今天的扫地王,一半都拜李鸿嗣所赐。
当年那都不能说是交手了,完全是按着他揍。
李鸿嗣一千多人,四百来匹马,撵着他上万人在山峁墚塬摸爬滚打半个多月,跑了有一千多里路。
正是那场仗,让张一川手下上万大军跑的跑、散的散、死的死,最后只剩下千余人逃出生天,但也恰恰是那场仗,让张一川部民军脱胎换骨,彻底消弭了收拢王左挂余部带来的影响,让上万乌合之众变成千余双腿跑得过骡子的精锐。
别的不说,从那以后,张一川手下都是长跑小能手,只有他遛官军的份儿。
时至今日,张一川成长很多,再让他易地而处站在当年的位置上,即使仍旧是上万乌合之众,他肯定不会再一心逃跑,会先跑上十天扭头打倒番。
尽管不敢说稳赢,至少有取胜机会。
若是让他率领如今的部下,不需要十倍兵力,只要有三倍,他就敢跟李鸿嗣正面打一场。
即便如此,李鸿嗣率领的上万明军缩在城里不敢出战,硬生生饿到断粮,这事儿对张一川来说还是太离谱了。
不止离谱,甚至感到恼怒。
撵着我满地乱窜那天下无敌的样子呢,合着是碰见刘承宗你唯唯诺诺,看见我张一川你王八蛋就重拳出击是吧?
张献忠显然看出张一川眉目中奇怪的恼怒,但感同身受之下,很容易就能猜到张一川的想法,便叹了口气道:“也不怪甘肃边军没底,任何人跟刘大帅见仗,心里都没底。”
他不光能跟张一川对明军的强悍感同身受,还能跟明军对刘承宗的霸道感同身受。
毕竟去年在庄浪卫城,他的西营可是硬生生被刘承宗按着脑袋逼降的。
张一川听张献忠这么说,问道:“甘肃明军,是被大元帅打服气了?”
“也不能这么说。”
张献忠把头摇得很果断:“要赖就赖洪承畴,李鸿嗣是尽力了,不过……就算洪承畴不走,他们也赢不了,想算计刘,想算计大帅,太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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