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疫当前。
两个大营移驻潼关,让咸阳的刘狮子越发暴躁。
他恨不得把眼珠子抠出来,让秃鹫叼着飞到潼关上空,亲眼盯着那边的情况。
但元帅军主力东移,西安府有人比他更紧张。
这个人就是府城里蹲着的陈奇瑜。
自从魏迁儿占领西安郊外以来,城外的围城军队多一点、少一点都让他牵肠挂肚。
没办法,西安城里屯驻将近三个卫的旗军,兵粮根本吃不到冬天,他就盼着刘承宗赶紧攻城,这场围困越拖,对城里的明军越不利。
偏偏刘承宗的动作,在陈奇瑜看来如同梦游。
一会儿给西安府士绅设个咸阳宴,一会儿在各地征收物资,一会儿又要铸炮运药,总之啥事儿都干,唯独不攻城。
围城的军队也一会少、一会多、一会又少的。
先是魏迁儿一个大营占领郊野。
随后浩浩荡荡几个营开近城下,一水的半具装甲骑,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精兵强将,可驻军片刻,就往东边调了五千。
过了两日,又往东边调走五千。
一仗没打,城外就像要撤围了一样,虽然围城的壕沟还在挖,但铸炮的人都少了六成,更别说围困的军队了。
陈奇瑜没有多少跟外界联络的渠道,整个西安府甚至陕西的情况,基本上是盲人摸象全靠猜。
他脑瓜子都快想炸了,也不明白东边到底有什么好玩意儿?
值得一万甲骑拽着炮,甚至带着火箭车跑过去,更有渭河南北的一艘艘小船和一架架羊皮牛皮筏子往来运送物资。
陈奇瑜最大的猜测,是皇上又派了一支军队,打到潼关了。
说实话本来他对这个闪过脑海的猜想,也是将信将疑,直到刘承宗派人在城下喊话,说东边闹了瘟疫,他才确定——肯定是皇上增兵了!
这年头谁没见过瘟疫啊?
就算真是见识少的,也听说过瘟疫。
更别说陈奇瑜是山西人,山西因为地形复杂、靠近塞外、生态环境破坏严重,就算风调雨顺,也基本上十年二十年就要闹个瘟疫。
万历亲政以后,大明基层进入无政府时代,水利失修、乱砍乱伐、胡乱开矿,发生瘟疫的频率急剧增加。
具体就是万历在位的四十八年里,山西闹了十九次瘟疫。
陈奇瑜二十岁的时候,家乡就闹过白喉,明代叫喉痹,传染得极为厉害。
从九月一直闹到次年二月,太原城里十户里八九家都有染病的,十人里六七个都染病,染上一两天就会死掉,就连王城里的晋王都死了。
所以他对瘟疫有很深刻的认识,很轻易就得出所谓的瘟疫,肯定是刘承宗的缓兵之计。
简单来说就是在骗人。
因为面对瘟疫,最正常的做法,是防范。
防范,在宜散不宜聚,要亲友绝往来,病不能问,死不能吊。
而军队无疑是人类最看重聚集的组织形式。
没有组织,则没有军队。
古时绝大多数瘟疫都是军队带来的。
因此实际上,军队不但无法遏制瘟疫,在瘟疫面前,他们要比城里的普通百姓更加脆弱。
而对郊野乡村的百姓来说,其实如果没有兵乱战祸,以这个时代的交通环境和人口流动性,瘟疫反倒并没有那么恐怖。
即使东边真有瘟疫,刘承宗两个营扑上去有啥用。
瘟神可不怕你的铁马刀枪。
陈奇瑜就算想破头,也想不出这一切都是因为潼关卫的指挥使张尔猷,借瘟疫来恐吓元帅军。
偏偏元帅军除了大帅是惜命鬼,剩下从上到下全是满脑子一了百了的短命鬼,非但不吃这套,甚至变成恐惧,将一切十倍偿还。
最终引发刘承宗作为崇祯年间正统明军的被动技能,葫芦娃救爷爷。
这种对局势的错误判断,让陈奇瑜发了疯地想联系外界,并很快付诸行动。
张天琳率军离开西安府城的第二天夜里,西安城组建了五支百人队,作为鬼兵出城砍营。
另有一支敢死小队,不携任何书信、信物,背下陈奇瑜所有要求,趁乱冲出围城营地,将口信送往各州县。
那刚好是元帅军围城营地最松懈的时候,刘承宗还在城外,但他正打算次日启程前往咸阳主持收集物资,而负责围城的王文秀,则在帅帐里听刘承宗说了半宿的围城要点、防备瘟疫之类的事。
当明军的鬼兵出城,在外面一顿乱打,刘承宗和王文秀都没当回事,甚至心里还有几分嘲笑。
鬼兵嘛,元帅军熟得很,只要有防备,做不到出其不意,就是出多少死多少。
他们甚至捉住了几个为陈奇瑜送信的小兵,但身上没有任何信物、书信,只说是受不了围困,借机投诚,就分在百总队下面当辅兵了。
但还是有个人趁乱跳进渭河,一路东躲西藏,将陈奇瑜的口信送达目的地,韩城。
韩城知县叫左懋第,是个山东莱阳籍出身士大夫家庭的猛人。
祖、父亲叔伯、堂兄弟三代全是举人进士、文武官员,叔叔是登州卫镇抚、姐夫是登州的游击将军。
在陕西,谁都知道他很能打。
崇祯二年,莱阳的莲社头目董大成举兵,五千白莲教徒围攻莱阳城,当时还是秀才的左懋第登城参战,发炮迎敌,结果火炮质量不好,炸膛了。
左懋第被炸伤,匆匆包扎,换了门炮接着放,击毙一名莲社头目。
崇祯三年他中了乡试亚元,四年中了进士,五年授官,陕西韩城知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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