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承畴援军在原野里铺开。
白广恩的营就像个矛头,但现在这矛头只是与任权儿第二旅碰了一下,就被撞折了。
在看见溃军北奔的第一时间,洪承畴气愤极了,咬牙切齿地在心里打定主意,要把白广恩这条野狗就地处斩,以正军法。
在洪承畴心里,白广恩确实就像野狗,凶猛剽悍、性情古怪,没有朝夕饲养的熟悉,总要带着提防之意交待任务,同时也极好养活,打了败仗也总能丧家之犬一般,自己跑回来。
但这次不一样。
好像有一千条命的白广恩,也没能如丧家之犬般逃回本阵。
噩耗带着寒意,无声无息爬上洪承畴的心头,令其生出恐惧。
因为白广恩逃跑很有一手,他不会投降,也不会像没头苍蝇般迷路,一定会引领败兵逃回本阵。
现在他没回来,多半不是被俘就是已经遭遇不测。
洪承畴收拢了溃军,命人将武职官位最高的将领叫来,结果来的只是个千总,名叫刘灿。
此人对洪承畴而言是个生面孔,唯一的印象是个跟他从甘肃跑过来的武官。
刘灿狼狈极了,披头散发,被火箭炸出眼儿的钵胄抱在手上,蓝缎团龙的布面甲也浸着高到胸口的泥迹,脚蹬的靴子更是随着他每一步都能淌出水。
显然,他逃回中军的路上,至少钻了一条灌溉渠。
洪承畴看见他狼狈的模样就心生嫌弃,从鼻子里轻轻哼出一声,这才问道:“敌军有多少,你们被围了?”
面对洪承畴,刘灿大气不敢出,就连头都不敢抬起来,只得跪在地上闷声道:“军门,是火箭,敌军只有一个车营,初见我军,即连发火箭数百,似乎当头把白将军炸死,各部失去指挥,战场混乱,敌军又以火枪马车两翼驰击,我军遂被……”
洪承畴听到一半就听不下去了,厌恶地摆手道:“拉下……滚出去!”
这种话一听就是在放屁,他正在气头上,看谁都想杀,本想把刘灿斩了,可话到嘴边,硬是凭借理智保下了刘灿的性命。
杀他没意义。
还没等刘灿走出中军帷幕,洪承畴便给一旁侍立的标营参将丁自珍眼色:“先把人押下去,审问溃兵怎么败的,若其有半句虚言,就拿他首级祭旗。”
听了这话,原本被吓得发抖的刘灿,反倒镇定了几分。
实际上刘灿被放在白广恩的营里,本身就是洪承畴新编宁夏三镇组织松散、人员编制混乱的结果。
因为白广恩打的败仗,刘灿也都参与了。
白广恩一见火箭就想跑的毛病,刘灿也有。
刘灿确实在报告中对元帅军的攻势存在一点虚构,只不过洪承畴没细问,刘灿也不想细说。
他是甘肃将领出身,早前是甘州把总,曾隶属于甘州游击李云部下,亲眼目睹了白广恩第一次被火箭炸翻。
因为李云被王自用杀了,他也被张天琳放回去,编被编入白广恩营内,又亲身经历了张天琳在黄羊川第二次炸白广恩。
他对火箭的理解,也很丰富。
这帮军官放一块,整个营看见火箭就会自动解体。
这次战斗,刘灿在报告中虚构最大的地方,就是他们那个营并不是挨炸后、被火枪战车打到崩溃。
而是在火箭升空的一瞬间,整个营的各级长官就在死亡压力下展现出极高的军事素养,各部私自完成后队变前队的队列转换,并大踏步撤退。
巧合的是,此次他们面临的对手不是张天琳。
张献忠、欧阳衮这帮人,对火箭的理解甚至还不如白广恩和刘灿。
尤其是张献忠,在元帅军只有旅帅的军衔,没有实际率领部队,根本就没看人打放过火箭,仅仅听人说过刘承宗的火箭弹。
因此其对射程、爆炸范围之类的武器参数一无所知。
他看见敌人接近,感觉位置差不多,命令火箭车打放火箭弹,都是按照张天琳那种没有平衡杆的简易火箭弹来放。
但是对安装在火箭车上的完整版的火箭弹来说,放的就有点晚了。
结果便造成了可怕的巧合。
本来这一波火箭弹应该打不到多少人,偏偏明军看见火箭升空就往回跑,很多人是自己跑进射程范围里挨炸。
而阵前等死的白广恩却没被炸到,他只是失去了作战意志,放弃指挥和逃跑,致使失去指挥的军队被元帅军的火枪战车打垮。
这种战果别说洪承畴不信,就连元帅军那边指挥作战的欧阳衮都跟做梦一样。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那种打冲击的战车早就退出战场了。
毕竟不论战车的冲击能力有多强,它的机动能力都远比不上骑兵,而且对路况要求过高,太容易被攻势与壕堑阻拦。
最关键的是战车至少需要两匹马来拉动,只要有一匹被射伤,整个战车就会失去动力趴窝。
元帅军的火枪战车,根本不是常规武装,而是迫于形势攒出来的临时兵种。
他们只是给每个小队配备了随行的辎重马车,在马车上装了抬枪支架,行军中士兵会把口粮、水囊、被褥和火枪弹药都扔在车上,以减轻行军时的负担。
正儿八经打仗,操典还是要求士兵以步骑作战,根本不考虑驾驭抬枪车冲击地阵。
因为抬枪战,虽然叫这个名字,但是在冲击中实际上只能作为鸟铳或三眼铳的射击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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