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奥薇拉的心跳一下子停住了,只有各种杂音被不断放大:沉重艰难的呼吸声、沙粒落下的滴答声、树枝燃烧的噼啪声……都似在一个巨大的玻璃房子里回荡着,嘈杂喧嚣。
她甚至能听到那些涌动在自己空洞胸腔内的海浪潮汐,发出低沉的鸣响,吞咽了她仅有的几段记忆,令脑海一片空白。海水是冰冷的,伸出手触碰时,会冻伤那柔弱的指尖,冰蚀每一道脆弱的血管。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用颤抖的手攥紧了圣典的边缘,将纸页都抓出了密集的褶皱,又用颤抖的声音,对正用轻蔑与冷酷的眼神看着自己的那个女人说道:“你这样,用着母亲的脸,却总是在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这是亵渎,我无法,原谅。所以,我要让你……”
她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尽管内容是在发出最后的通牒,语气却没有半点自信,反倒给人一种慌乱和卑微的感觉:“付出……代价……”
说出“代价”这两个字时,她的声音已微不可闻,落入黑暗中更无法激起半点回响。但有着母亲面孔的女人将其听在耳中,嘴角的冷笑更加讥讽:“那样很好,你可以来试试。我想,假若你真的做到这种地步,已去世的王后也会为你感到欣慰的,唯一的问题是……”
你做得到吗?
呼——!
呼啸的风刃忽然从她的脸颊边划过,切下了一缕发丝,化为漆黑的雾气消散。
”原来如此。“女子伸出手,轻轻捻住那根被切断的头发:“我是否可以理解为,这是警告?如果我再不住口,你就要动真格了?既然如此,为何不一开始就动真格呢?反正已站在敌人的立场上,犹豫是毫无必要的事情,还是说……你做不到?”
她用并无恶意但格外冷澹的视线凝视着贝芒的公主,后者的脸上一片茫然与困惑:她明明是照着敌人的头部发起了进攻,可为什么,在最关键的时刻,释放出去的魔法却偏离了方向,导致以毫厘之差从对方的脸颊边划了过去呢?
难道说,就因为对方有着和母亲一模一样的脸孔,所以自己才下不了手?
可分明心中很清楚,她不是真正的母亲。
真正的母亲早已死于伤病,倒在了柔软的病榻上。她的逝世,甚至比自己进入这座城堡的时间更早;也正是她的死,让本就劳累的父亲更加心力交瘁,短短一夜过去,宛如老了二十年般,再也无力承担那些过分沉重的责任与感情。
而眼前的女人,只是个冒牌货罢了……
“你当然做不到。”
女子凝视着奥薇拉,漠然的眼神却那么像站在天上俯瞰地面的尘埃:“因为你害死了自己的母亲,导致她本应美好的生命却过早地死于一种悲哀的宿命。你的心中仍有愧疚与自责,并逐渐酝酿为悔恨的情感。使你明知站在面前的敌人只是个冒牌货,仍然无法下定决心与过去的记忆划清界限。“
“我没有!”
奥薇拉忍不住开口反驳,接触到对方的眼神后又下意识缩了下脖子,目光游移躲避,低声道:“我没有害死母亲,她明明是……”
“明明是死于疾病?”
女人不屑地扯动了一下嘴角:“可是你从来没有想过,她的病从何而来么?有没有想过,为何她的病无法治愈?又是否曾听人说过,她患上的究竟是怎样一种病,才需要每日都待在房间里,困厄于床褥间,浑浑噩噩,难得清醒……这一切的问题,你从来都没有想过么?”
奥薇拉怔住。
“让我来告诉你吧,那不是病,而是诅咒。”
她向前一步,闯入了提灯照耀的火光之中,脸上是冷酷而又蔑视的表情。从出现以来,这个女人一直没有掩饰自己对奥薇拉的恶意,或许,那就是她的本能:“她生下了你,因此被黑暗的力量侵蚀,染上了同样的诅咒。但她和你不同,你是创造我们的主人亲口言明‘不能伤害的人’,因此诅咒就算困扰着你的人生,也绝不会伤到你的一毫一发。你那可怜的母亲便代替你,沦为了唯一的牺牲品,饱受诅咒的折磨,只能待在病榻上,任凭自己的身体逐渐冰冷,坠向肉眼可见的死亡与恐怖的深渊……”
“而这本应是由你来承担的命运!”
她骤然抬高了语调,让奥薇拉的身体颤抖了一下,眼神瑟缩:“没有,我不知道……我从不知道这种事情……”
“是啊,你不知道。当你的母亲被苦痛缠绕时,你仍在阳光下自由地成长,感慨自己的童年如此孤独,没有玩伴、没有亲情、也没有人愿意倾听自己的心声……你只会为自己的不幸哀叹,却不曾考虑过她的感受,因为你是个自私的孩子,奥薇拉。”
“我不是……”
“到现在还在为自己狡辩,你果然很自私,那些自己没有承受过的苦痛,便与己无关,你想这么说吗,奥薇拉?”
她的脚步踩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空洞的回响,那影子逐渐靠近了少女,就像从过去的回忆中走出了一只怪物。
“可你确实知道,甚至知道得很清楚。你从一开始就明白,自己才是害死母亲的罪人。因此从她逝世的那一天开始,你始终被不安、愧疚与自责折磨着,每到夜里都会看见母亲的面孔,听见她的声音,被心中的悔恨折磨得快要发疯。你和自己的母亲截然相反,她很坚强,明知道生下这个孩子可能会令自己陷入巨大的痛苦,依然愿意为一个生命负起责任;而你很脆弱,所以自然也承受不住那样的苦痛,你遇到困难的第一个选择往往是逃避,其次是遗忘。”